3. 染血的琉璃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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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白雪如絮纷纷扬扬,冬宜密雪,犹有碎玉声。
安详了一整年的光华寺,风波乍起。
午后迎来了锦衣卫,带着浑身凌厉血气的锦衣卫甫一进驻,便控制住前后山门,严格排查进出人员。
魏宁上过香,抽了签卦,还未抽身离去,便被涌波的人潮堵在大殿门首,以往从未出现此种情况。魏宁夹在人潮之中,进退不得。
年关愈近,结伴而来的人也愈多,一个呼吸间的时间,只见眼前人影憧憧,堪称摩肩接踵,行动艰难。
这是出了何事?魏宁正纳罕。
下一瞬人群一阵吵扰,魏宁凝神细听。
一声惊呼在不远处道:“锦衣卫?!”
隔着足足十几号人的女子乍然呼号出声,原本绵软的嗓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如在耳边惊掠而过,对于锦衣卫到来的难以置信一霎时感染到魏宁。
魏宁心头一阵惊悸,行动远胜理智,惊弓之鸟般转过头,熟悉的衣纹服饰的映入眼帘。
——赫然是锦衣卫。
打头之人长身玉立,一身绯红暗纹束袖长衣,眉宇结着寒霜,飒爽利落大步迈进,正是魏峥。
魏宁一阵惊诧,心道如今这时节气氛热闹,各家各都奔着繁华圆满的好兆头去,就连街头巷陌扒手小偷都比往常时日要少上些许。
锦衣卫更是非要事不轻易现身。
魏宁拧着眉,又想起今早两番偶遇魏峥的新奇且糟糕的体验。
这时,人潮却忽而涌动起来,像是堵住闸口的水库骤然间开闸放水,轰轰烈烈不可阻挡地向外涌去。
裹挟在其中的魏宁被带得一个趔趄。
人潮涌动方向正是魏峥,他眉宇淡漠,脸上情绪乏善可陈,冷着一张俏脸向大殿前汹涌澎湃的人群张望。
凶神恶煞的模样,令魏宁下意识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
就算明知自己躲在人群中,他根本不能一眼认出她来。
今晨发生的事端余威仍在,魏宁心有余悸,对他的抗拒心理前所未有,堪称达到顶峰。
她驻足大殿金像前,略一思量。
指尖攥着细长光滑的卦签,从冰凉柔韧的木质表面汲取一丝凉意,这凉意越发使她头脑清醒。
不想见到魏峥的念头也越发清晰。
看这会子人群已开始疏散,锦衣卫身影也渐次消失,估摸着某处不知名的案情或隐患看样子已被锦衣卫解决。
想必,不多时魏峥也就离开了。
魏宁心道不如躲一躲,待到他走后再行离去,省得自己提心吊胆。
她果然将想法付诸于实践,顿时脚下生风,忙不迭绕过大殿,冲着远离魏峥的方向而去。
身形堪称逃之夭夭。
自宝相大殿旁侧小路,蜿蜒至后山的小道上女子身姿轻盈,如一尾浅蓝游鱼。
其实魏宁心神太过紧绷,倘若她观察再仔细些,便能瞧见魏峥幽暗深邃的瞳眸并无阴影,琉璃质的眼底空无一物,憧憧人影在他眼底映出一团灰色的阴影,却进不到眼底。
魏峥于春寒料峭的的冬日,细碎暖绒的午后阳光在他身上打下明媚和黯然截然相反的华彩,一面亮的出奇,绯红袍服上的暗沉压抑的某种物质,也自由地游曳,压抑的物质也仿佛融化在碎金之中。
另一面附在魏峥身后,如影随形拉出瘦削的长长暗影。
魏峥处在极亮和至暗的交界线,面色沉冷如水,唇角平直脊背瘦削。
端立在原地,悄无声息走神。
他并不知魏宁在此,且他此行目的并非魏宁,只是公事偶至光华寺,又被光华寺处处和乐美满的盛景刺痛,颇有些忆苦思甜的感慨。
不过这感慨来得快,逝去的也快。
光华寺名扬上京内外,可整座寺庙占地并不大,自后山荒废修缮前广场之后,原本修建在后山的车棚也随之废弃,那些个勋贵夫人来往驾驶的马车无处安放。
寺院僧人便在山门宽敞之地,辟出片宽阔地,遣了小沙弥轮班看守。
魏宁来时乘了繁花阁自家马车,停在了靠山门巷道路旁,魏峥沿着山门前台阶一步步走去,与窗幔门帘上绣繁花底纹的马车擦肩而过。
魏峥骤然站住脚。
觉得马车纹绣和字样格外熟悉。
魏峥心中有些熟悉感,更多是不和谐的怪异感。
令他莫名很是在意这俩平平无奇的马车。
而后唤来车夫,一问才知,繁花阁花匠娘子魏宁乘马车前来礼佛。
面前车辆朴素到毫不起眼,装饰低调构造普通,丢在一众车辆中格外没有存在感。
是魏宁的马车。
因着男女有别,又非紧急情况。魏峥不欲直接登车搜查,等待锦衣卫撤离、人群疏散一隅,他猛然间一瞥,发现枯草山丛间,一道格外轻柔惹眼的存在。
天青蓝染温柔娴静的颜色点缀在苍茫天穹,轻盈的在枯山灌丛中穿梭。
他盯着女子轻灵飘渺,离群飞鸟般的身影。
唇角微掀,无声道:
“魏宁。”
仿佛回应魏峥的目光如炬,辗转在险峻湿滑小道上的魏宁脚下一滑,险些失足跌下山去。
她紧紧攥着裙角,脚下积雪松软紧密的感觉,令人有种踩在棉花云朵之上的轻飘和失重感,这感觉体现在魏宁身上便成了无依无靠的不安全感。
无处攀缠的危机感让魏宁顿住脚。
她轻轻喘口气,过于谨慎小心的态度,让让有种长途跋涉的错觉。
误以为自己已走出很远。
向上张望的魏峥于是得见这样一幕——
驻足的女子摇摇晃晃站住脚,在一望无际的苍山白空之下临山腰眺望,纤长高挑的身形在魏峥眼底凝成一幅苍茫辽阔的青烟般的画卷。
许是瞧不清魏宁具体相貌。
神骨气韵,她的一举一动,在魏峥心底,出乎意料契合成一个人形。
是他钻心刻骨、思念良久的亡妻。
魏峥一时百感交集,怔怔瞧她。
魏宁不知他所想,但某个刹那,却与魏峥怔然凝望的模样不期而遇,冷面凛然的锦衣卫面色沉静,一身官服远远端望她。
她心肝惊得一颤,眼前一花心间一阵惊悸。
她回神,缓过天旋地带来的转头晕眼花后,方知自己一时不察,自半山腰跌了下去。
魏宁眼帘微阖,心中哀嚎一声。
魏峥误我!
后山不算陡峭,但前些时日阴雪连绵,霏霏不断,连日不断放晴,又人迹罕至,青石砌成的小道上积雪将融未融,正是湿滑之时。
也是事故多发之地。
魏宁跌跤并非像坠下断崖,与深不见底的失重后陡然粉身碎骨的感觉不同,她更像是一路滚下去。
滚得跌跌撞撞,痛意也断断续续,抽丝连绵。
她尽全力去抓四周的灌丛,企图固定身形,阻挡滚落的趋势,奈何四处尽是冰凉湿滑的雪块,灌丛枝干滑不溜手。
魏峥眼底含着淡淡的惊愕。
眼睁睁瞧着,魏宁跌进雪丛,消失不见。
他顿时顾不上其他,折身回了后山。
行动间步伐仓促,走得极快,跨过后山青石小道上的枯枝碎石,搜寻得却极为细致,一处处翻去。
每一处干草灌木都被拨开。
直到他在半腰小叶长青灌木后,撩开一簇抖开积雪,与狼狈不堪、发髻凌乱,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魏宁对上视线。
魏宁清理干净捂着侧脸,颇为费力地抬眼,背着光看清了魏峥目光。
她心底藏着淡淡的嫌弃、畏惧和些微感激,心里想:来得可真快!
嘴上却缓缓道:“魏大人。”
魏峥望着魏宁,神色颇为动容,却并未伸手扶她。
问了句:“伤到哪了?”
魏峥上上下下打量她,眼前的魏宁仍旧一身素衣,是件不同上午的天青色蓝染襦裙,干干净净时温柔娴静的颜色也留在了身上。
如今沾了污迹,脏的脏,破的破,人也落魄得可怜。
脖子上的锦带不翼而飞,受到拉扯的伤口崩了开,溅出的血在魏宁脸上,凝出一处暗红的斑迹。
——神似一尊染血的琉璃瓷。
魏宁摘掉发丝上的枯叶,垂着眼睛轻声道:“跌下来的地方不陡,只是没反应过来,落地时脚磕了一下。”
脚是不疼,疼的另有它处。
今早她脊背上的踹伤并未上药,现今一顿一顿的疼。
魏宁面色如常,淡笑道:“大人来得及时,再晚些,我缓过来,便下去了。”
她可真希望,魏峥不来,或来得不是他。
觉得魏宁这副模样凄惨可怜,魏峥良心大发蹲下来,难得解释一句:“一刻钟更早前,我来了后山,当时并未见你,我下山后便得见如此场景。”一刻钟后他在山下,目睹她跌下山去。
他当即上山捞她,期间也没见魏宁自力更生。
魏峥声音平淡陈述事实,听到魏宁耳中却是在讽刺她。
魏宁假笑,斟酌道:“大人也来了后山?”
魏峥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来捞人。”
问得魏峥一刻钟前,答得却是现在此刻。
“你为何来后山?”
这里可不是女眷上香礼佛的宝殿。
魏宁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假兮兮道:“民女思夫心切,来后山缅怀故人。”
说得甚是真情实感,魏宁心道,肯定不能直言是来躲他,挑挑拣拣拉出自己亡夫做了挡箭牌。
魏峥不知接受没接受,只默了半晌。
两人之间气氛渐渐走向微妙。
魏峥从腰间抽出一张素白帕子,垫在魏宁脚踝位置,白皙有力的手指敲敲打打,上下查验了一番伤势。
魏宁稀奇地打量他。
怪道:锦衣卫指挥使还会给普通民女看伤?
“脚腕肿了,但并未伤到骨头,回去擦些跌打损伤的药酒,养上一段时日就好。”
魏峥收回手,站起身,垫过手的帕子则留给了魏宁。他嗓音一如以往的平淡冷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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