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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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桐做事的确可靠，不过两天时间，铺子那边就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和账房先生磨合良好，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挂牌匾。

店铺名字是一早就取好的，符合这个社会背景下大众的取名方式，很简单，叫“何记商行”——本来是“合作”的那个合，但这个字不在姓氏之列，就取了同音的。

尤宜嘉三人在牌匾的字上面费了些心思。

字是赵千凝的字，秀气和力气并存，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在这时结合得非常恰当，看上去甚为赏心悦目。当时写了好多遍才选出这最好的。

账房先生叫白文，气质绝佳，举手抬足间都有种富家公子气，和他身上的麻布衣衫不太匹配。

尤宜嘉问过祁赫，得到“此人家道中落”的答案，再追问几句，尤宜嘉知道，白文的经历和童桐相似，区别在于童桐和莫璇还能相依相伴，白文只剩自己一个。

也是苦命人，尤宜嘉试了试他的能力，确定可用后就把人留下了。

人员到齐，货物到位，何记商行就开起来了。

开业的那天，孙若风来了。她送了份礼，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尤宜嘉一眼，又单独送了她一个镯子，“有时间就和慕荷一起，去家里吃饭吧。”

尤宜嘉没说话，只是客套地点了点头。

孙若风去了自己位置坐下，没再出现在尤宜嘉面前。

那天在余府发生的事情，余慕荷同尤宜嘉解释过。

尤宜嘉笑着听完，表明自己没有生气，真的就只是想家。

余慕荷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坐了一会儿。

然后余慕荷提起孙若风想邀她上门做客的事情，尤宜嘉拒绝了。

虽然她没有生气，但心里也还是不舒服的。

而且，从余慕荷的描述来看，孙若风很有可能是将她看做了另一个余慕荷，身世坎坷，让人心疼。

尤宜嘉隐隐有种猜测，若自己愿意接受孙若风的示好，怕是很快就能在余家和余慕荷“平起平坐”。

换句话说，她没做相府小姐，成了真的余家小姐。

尤宜嘉很及时地意识到这样不行。

这种亲密关系，会成为她离开之时痛苦和不舍的阻拦。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但今天，孙若风亲自说了，尤宜嘉不好再拒绝。

刚巧这又是个特殊的日子，尤宜嘉就去了。

可能是怕她无法放开手脚，席面上人很少，一共四个人，除了她们三个之外就是含烟。

到了后来，连孙若风也离开了，就只剩下她们“打疯狗”三人组。

孙若风离开后，三人自在了许多，也欢乐了许多。

一切结束之时，尤宜嘉和含烟一同，前去向孙若风道别。

两人走后，孙若风和余慕荷二人对坐，中间是摆放得煞为好看像是艺术品一样的残羹冷炙。

孙若风说：“之前就想问，但是又怕你不想说，所以一直拖着。”

余慕荷：“二婶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好。”

“你到底在做什么？”孙若风于是坦然问道，又说：“我今天去了一趟，你们那个铺子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让我觉得对劲的。掌柜的眼里有杀意，身上背负的重量，怕是不轻，账房人清贫，气质却富足，而且，我之前在左相府中见过他。”

孙若风把自己观察到的那些一一点明，然后说：“你们这些人凑在一起，怎么想都奇怪。”顿了顿，她问：“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吗？”

余慕荷迟疑一瞬，选择点头，“这事情原也不该瞒着大家，只是我之前思虑不周，再加上不知从何说起，又担心风声泄露，所以才一直没有说，确实是我的问……”

孙若风打断她，“你只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有多危险。”

余慕荷没有隐瞒，“若被发现，我必死无疑，而且，可能会连累家里……抄家灭族。”

孙若风猛地抬手抓住桌子边沿，指关节顷刻间白了一大片，本就看着冷淡无情的脸更添许多阴沉。

抄家灭族的大罪，还能有什么？

不需要余慕荷同她挑明，孙若风也能明白。

“你这是做什么？”孙若风声音放得极低，“现在的日子，还不够好吗？怎么就……怎么就想到要那么做呢？”

“对不起。”余慕荷说：“现在逐我出府，一切都来得及。”

“你这又说的什么话！”孙若风低声怒道：“将你逐出府，你还能去哪？！”

余慕荷：“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选择，害了全家人。”

孙若风冷冷道：“早干嘛去了？现在才知道会害了全家人吗？怎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想清楚，非要等到现在才能明白会害了全家人？”

余慕荷安静听训，心中愧疚一下子盈满。

其实的确是这样的。

早干嘛去了？

明明她一开始清楚的，哪怕她一个人做这件事，也会影响到全家。

她早就知道的。

可她还是做了，而且余慕荷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或者说，现在的她不会后悔。

在尤宜嘉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只是别人写下的一本书之后，余慕荷就不会后悔了。

她只想问，凭什么？！

赵千凝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她也非常无法接受。

凭什么她要遭受那些。

崔文乐到底哪里配了？他那样恶劣的一个人，自己怎么会心甘情愿苟合于他。那种结局，余慕荷已经不仅仅是感到荒谬。她恶心至极。

她一定要推翻。

她不愿意再踏入那种让她恶心到发抖的局面。

但是，对于余家其他可能会被她连累的人，余慕荷无法轻易说服自己，她无法告诉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那本来也不是。

但她也没办法停下来。

她只希望，孙若风能够多骂她几句，让她不断地被提醒自己的行为有多卑劣。

可是没有。

孙若风只是说了那几句话，然后就停下来，那甚至不能说是指责——孙若风平日里说话就是那样的。

两人俱是沉默，许久无话。

夜色渐深，孙若风才终于又开了口。很平稳的一句话，但说话时的语速又是很慢很慢的，像是经过了慎重思考，可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刻，还是没有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这么说，“今天夜里的事情，我们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余慕荷嘴唇微张，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努力许久，只能憋出一句：“谢谢二婶。”

“走吧。”孙若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她率先站起身，走到门边，停下，轻声问了一句：“有把握吗？”

其实是没有的，但余慕荷说：“有。”

她也必须有。

“那就去做吧。”孙若风说，说完停顿了下，又补充道：“放手去做。”

“对不起。”余慕荷说。

孙若风转过身，“这话只在我面前说就够了，不然别人会以为你没有把握。”

“我累了，回去休息。”孙若风顿了顿，又说：“你们掌柜身边那个小姑娘，你要教她学医对吗……我帮你照顾吧。”

“她情况与常人不同。”不知怎么，余慕荷感觉孙若风话中有话，而且是她不愿意去想的那些，委婉拒绝：“我担心会打扰你。”

区别于平日里的本能反应，孙若风这次是很明显地语气强硬了起来，“不会。”

知道再辩驳也没有意义，余慕荷只好往自己不愿意想的地方动脑子，然后说：“她还小。”

孙若风微弱地笑了一声，“你大嫂嫂有身孕了，三个月。”

余慕荷一怔，随即内疚情绪排山倒海般倾盖到身上，仿佛苦涩海水，将她包围，最终淹没。

孙若风已经走到余慕荷面前，“你想帮她们，但也应该知道，因为你们要做的事，你们身边才是真正的群狼环伺。那个小姑娘年纪小，又与常人不同，唯有和你们保持距离，她才能真正安全。”

余慕荷仰头看着孙若风，为自己方才的一念之差而内疚。

“我承认，一开始说出那句话时，我的确不怀好意。”看着余慕荷纠结的神色，孙若风抬起手，陌生地摸了摸她的头，心底升起讶异情绪，原来那感觉和她想过的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现在的余慕荷，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也有自己对于事情的考量，而且，是正确的。

“我不认为我那样想是错。”孙若风说：“但你说的更对，她还小。”

“我既然信了你说有把握，那就不该这么做。”孙若风没忍住又摸了摸余慕荷的头，“放心把她送到我身边吧。论医术天赋，我不如你，可要教别人，我应该比你更合适。你好好去做你自己的事情，我就在你身后。”

余慕荷静静地听她说了这许多话，心中却只惦记着一件事：“大嫂嫂她……何时诊出身孕的？”

大嫂嫂容嫣然，就是二婶家的儿媳妇，余慕荷和她不算特别亲近。但余慕荷知道，老一辈的人都希望多子多福，所以容嫣然这一胎，孙若风是很在意的。

“有两个月了。”孙若风说：“本来早就要告诉你的，但起初胎像不稳，就没有说。”

“现在呢？”余慕荷着急地问：“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孙若风说：“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会对那小女孩做什么，就算是为了给后辈积福，我也不会那么做了。”

余慕荷叹了口气，说出自己另一种顾虑，“但我担心她会害怕。”

莫璇素日里的表现就够让人担心了，余慕荷实在无法轻易放下心来。

而且，倘若莫璇受到惊吓，一不小心冲撞到容嫣然，那就不好了。

“这样，你先带着她多来我这里转转，让她熟悉熟悉。”孙若风说：“等到她能接受我了，你就把她放在我这里，让我替你照顾她。”

是个折中的办法，只是，余慕荷又觉得这样太过麻烦孙若风。

“你大嫂嫂生产过后，身子虚，你大哥又不是个可靠的，总不能让她虚弱着身体还不能好好休息。”孙若风看出她的顾虑，委婉地说：“我不太会照顾人，这小姑娘在这里，可以让我提前熟悉一下。”

余慕荷被说服，两人就此说定。

·

铺子才刚开业，主要售卖药材，另一边放了些布匹。

这两种东西的售卖效果都不是特别好，铺子的生意只有刚开业那几天好一些，这之后就变得惨淡。

尤宜嘉和童桐私下早就商议好了，逐步把商号的东西充盈起来，现在已经补上了一些新的内容。

胭脂、成衣、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

这些东西陈列详尽，一定程度上方便了大家选购，生意又回到了刚开业那几天的繁荣之态。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等多久，生意又变得不怎么好。

原因太难找，无论从哪里看，都不至于这样。

货品一直在更新，铺子内的人更是训练有素，衣着得体，说话做事也是有条有理，从不咋呼。

尤宜嘉三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正脑袋挤着脑袋，凑在一起，分析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孙若风带着莫璇过来了。

——经过余慕荷的努力，孙若风现今和莫璇相处得很好。

起初，莫璇不爱说话，孙若风怕说错话吓到她，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空气总是安静的——除非余慕荷在场，才会有点声响。

但这样安静的环境，对于莫璇来说，是可以让她感觉舒服的。

于是她从一开始的畏手畏脚，渐渐的变为能够安稳坐立。

后来，孙若风拿了两本书，将其中一本放到她面前打开，用手指指着上面的文字，然后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书，在莫璇不解地眼神中朗诵了起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她都没有碰到莫璇一丝一毫。

莫璇反应了近一天的时间，才在夜色昏暗之时明白过来。这时，孙若风已经把书念了有一半。

莫璇垂眸看着书上面黑色的字，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怎样，总之许久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余慕荷来接她的时候，才试着张开口，说道：“姐姐好。”

脆生生的，特别熟练的一句话。

也是莫璇心中最重要的话。

就是这句话里面的那个主体人物辈分差距有些大。

不过余慕荷和孙若风都没有纠正她，只是一个拉住她的手，一个冲她微笑。

等到莫璇圈住余慕荷的两根手指，余慕荷小声提醒：“说再见。”

莫璇反应一小会儿，朝着孙若风摆了摆手。

这是莫璇和孙若风之间关系变亲近的一大进步。

第二天莫璇再过来时，主动拿起了昨天的那本书，孙若风朝她浅浅笑了一下，从头读起，并且特意放慢了语速。

莫璇听得很认真，偶尔也会张开嘴，试着一起读，但是效果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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