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相濡以沫,分崩离析
这便是周林廷,曾经意气风发的清微山庄庄主。
小游所说的“否则会死”,指的正是眼前这位。
梁惊雪不敢多问他是如何弄成今日这般,她害怕卷入更大的麻烦,即便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即便她深知自己已经置身麻烦了。
她开始豁然明白为何李焉识不让自己来这一趟。明白小游古怪的行为,他与庄主疏离的关系,明白他为何只偷药品斧锯,明白他为何对李焉识八年前在这如此耿耿于怀,明白萧影所说闹鬼的动静,是眼前此人在向靠近的人求救。
那么萧影又是怎么知道?他是在,指引自己吗?
思绪流得飞快,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倏然想起李焉识在将军府时便告诫自己不要靠近这里,所以,他早就知情!
那么,小游父亲如今的遭遇,有多少是他的手笔?
李焉识,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自己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又那样不体面地弄晕了他,小游是庄主的儿子应当不会有事,那自己呢?若不及时脱身,焉知自己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自己已经卷入更大的麻烦中了。
“帮我砸开。”
小游额角的青筋凸起得分外明显,拿着斧子的双臂已然因用力过度而颤抖,却还卖命砸着。
“不管了,上了贼船,死就死吧。”
梁惊雪随手抄起一把斧头,镇定地咣得一声凿断了一条手臂粗细的铁链,那人发出惨痛的嘶吼声,剧烈地晃动着全身上下唯一可动的头颅,牵连着整个身躯一并颤动。
刚才她没敢细看,如今不得不定睛细瞧。
刚砸断的铁链终端竟插入他的手掌,四条铁链垂下钉牢了他的四肢。剧烈的震动引发他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他被钉在椅子上,蓬头垢面,四肢退化消瘦到只剩皮包骨,只有胸膛的起伏能证明,这还算个活物。
想来囚禁他之人,便是吊着他一条命,要他在此听着校场上的喧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怎样的恨?
小游停下手上的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躲在树上时见过她在校场上拉弓,确实是力能扛鼎。没想到竟神力至此,自己砸了这么多天也没砸开的,她如今一斧头就劈断了。
她还想抬手继续劈,却发现手中的斧头已然崩断。
“再来一把。”
小游当即把自己手上的递给她。
很快,一条锁链同斧头同归于尽。
第三条亦是如此。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雨水敲击着井底淤积的水洼,声音在井中来回空灵荡漾,显得密室里格外安静空荡,黑色的雨水沿着密道缓缓爬了进来。
她打了个寒战。
“没有斧子了,只剩一把锯子了。”小游心急如焚。
“锯子太慢了,我们这儿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
她拔出青峰剑,狠狠一劈,露出一道豁口。
再一劈,一道豁口。
她铆足劲,双手握紧青峰剑,再重重一劈,锁链落地。随之轰然倒地的,还有小游的父亲。
“师父啊,你可千万别怪我不珍惜青峰剑,我这也是不得已,保命要紧。”
小游赶紧上前,尝试背起父亲,可他的这副躯体因长期被固定在椅子上,早已扭曲,他试了几次皆是徒劳。
上头传来踩着水洼,急促的脚步声。
正在逼近。
小游急得落泪:“爹,求你了。”
听见脚步声,强烈的求生欲使她急中生智,一把拉过小游,耳语几句,小游没有犹豫,立即点头。
那具残破的躯体无力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悲鸣。
“爹,我不走,我要带你一起!”小游摇着他的臂膀,那样纤细脆弱,像两根冬日的苇草,稍稍用力便会折断。
“小游,连你也要背弃你的母亲吗?”
庄主从暗道中踏着水,一瘸一拐走了出来,这回,不加任何掩饰。
“你不是我娘!你是魔鬼!”
小游放下父亲,跌落在地,目眦欲裂,手颤抖地指着她,痛苦不已。
周林廷看见她的到来,从喉咙里挤出撕心裂肺般的愤怒低吼。
李焉识紧随其后,捂着脑袋也走了进来,与庄主的轻车熟路,对异味毫无反应相比,他一走进来差点吐了。
梁惊雪一看到他,便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握紧了青峰剑。
想起刚才是怎么弄晕他的,她有些尴尬,更有些害怕。
李焉识刚醒转不久,此刻猛地看见她浑身湿透,披着小游的外衣,一口老血差点气得吐出来。
所以,都是骗我的吗?
你这两日与我的相处,都是假的吗?
你那样牺牲自己,是为了他吗?
你的心里,是不是早已憎恶我很久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嗫嚅着,但看到庄主脸上极力掩饰愤怒的神情,他明白,或许她今日会发疯。
罢了,我还是会选择跟随心意,这是我欠你的。
可他掩盖不了他心头的滴血和眼中的怒火万千。他步步靠近梁惊雪,梁惊雪见之,害怕地步步后退。她实在冷得受不住,刚才砸开铁链已耗费不少力气,此刻握着青峰剑的手已止不住战栗着。
“别过来!”
梁惊雪退无可退,贴着墙壁绝望地奋力挥动青峰剑,只可惜动作迟缓了许多,他一抬手便夺过了剑,扯下她披着的外衣,丢还给小游,又脱下自己的外衣,紧紧包裹住她。
“胡闹什么!”
他一手揽过她的肩,死死卡住不由得她乱动,一手拿着剑,却忽然发觉她的身躯怎么这样凉,不是已经用了药了吗?
“干娘,我夫人身子不好,又淋了雨,我带她先回去了,你们的家事我便不掺和了。”他恭敬地道,企图带着她就开溜。
“都别走。”
庄主看似坦然自若,那双眉眼之间不见怒火,可言语之中却威严更甚,谁也不敢再动一步。
梁惊雪并未因他的出言相助而感到庆幸或感激,她反而更为害怕,她深以为李焉识是要把自己带回去慢慢折磨致死。因为,他眼里的怒意,像要吃人,那不是假的。
她曾见识过他将军府里拷问的手段,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赤裸地展露自己的情绪,这是没人了,不装了吗?
“都这样走了,我岂不是要污名永存?你说是吗,林廷?”
梁惊雪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她的意思是在场之人都不能活着走出去吗?
这其中,包括李焉识吗?若如此,或许出言撺掇,能引得他二人相斗,到时候再伺机脱身?
“小游,从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年幼,我不想让你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耻辱。”
“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才耻辱!”
小游跪倒在地,眼泪大颗大颗坠地,他死死捶着地面,激起尘土翻飞。
“你的母亲,如今能活着站在你面前,你该敬佩她的勇气,而非横加指责。”
李焉识本来便对他横刀夺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听他这样颠倒黑白,实在没忍住出言教训道。
“你不是问我从前的事吗,其实没什么不能说,是庄主一直瞒着怕你伤心,我只怕你若是听了会后悔今日所为。”
“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这世界对我而言就像一场巨大的噩梦,一觉醒来,全都变了。”
“我也是有家的!”
“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那个家。”嘶吼过后,他失魂落魄。
“那时候我虽然小,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山庄原本是爹娘一道经营的,突然有一天便把我送去外头。过了段时间,我高高兴兴回来,以为可以一家团聚,结果爹跟我说娘跟人浪迹天涯去了,这让我怎么信?信自己的娘与人私奔?”
“门派里的师兄师姐疼我,替我去打探,毫无音讯,屁都没有。”
“七八岁的时候,师兄送我回来,山庄里竟是娘若无其事地在操持,还跟我说是我记错了,是爹病死了,他娘的不可怕吗?这是什么家!这是什么家!”
“这个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愿意待。”
梁惊雪感到李焉识此刻分了神,扣着她肩膀的手有所松动,决心趁其不备逃跑试试。
“我一定要找到我爹,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我要一个解释。”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漂泊异乡,清微山庄的名气是越来越大,可我爹的消息却是屁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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