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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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被铅灰云层遮蔽,天幕阴沉,絮絮飘雪。
今日是寇信芳四十五的寿辰。
一顶小轿在宫门停下,寇清昼扶她下来,地上有雪化之后的水迹,他低声道了句“小心”。
舒灿歌回头,示意小桃将锦盒递给她。这是待会儿要献上的寿礼。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眼前闪过,替她将兜帽戴上。
那是一件灿若朝霞的火狐裘衣,兜帽一圈有细白暖和的容貌,柔柔地贴在女子小巧瓷白的脸上。
他问:“冷吗?”
舒灿歌摇了摇头。
寇清昼从她手里拿过锦盒,回身唤小桃:“把车里的汤婆子拿给夫人。”
她却摇摇头道:“不必了。一会儿还要去拜见,揣在身上也不方便。”
寇清昼也不勉强,温润的桃花眼里含了淡淡的笑,“好,我牵着夫人。”
说罢,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攀上她的,十指相扣。
她愣了一会儿,耳朵微微发热,但好在戴着帽子,旁人也瞧不出来。
轿夫和小桃在宫门外等候,寇清昼牵着她向里走去。
乾西四直房是司礼监四位大太监的住所。其中一所离养心殿最近,是郑培兴的住处,方便伺候熹明帝。
寇信芳住在四直房的二所,今日由手下一名干儿子替他当值。
这是舒灿歌第二次进宫,红墙高耸,抬头只见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狭长逼仄,灰扑扑的霰雪如羽毛飘落。
青瓦屋檐上肃穆的铜制脊兽在雪天里也暗淡了光泽,透出一股霜寒萧瑟。
沿途有路过的太监,见了寇清昼都赶忙毕恭毕敬地退至窄道两旁,敬畏垂头。
她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一身便服玄衣,惯常佩带的绣春刀今日自不必带上,腰间改挂一枚羊脂白玉。
忽然想,这么久以来,她身为妻子,却没有想过为他绣一只荷包。
不过,她自小疏于学习女红,即使绣出也不见得好看,或许可以做一串瓷珠或者一只生肖瓷兽送给他。
“到了。”
她回过神来,寇清昼面沉如水,眉眼冷淡得没有任何跟喜色相关的情绪。
赵襄的话浮现在耳边:
“寇清昼的生母秦氏,是寇信芳的表妹,传闻在嫁入萧家之前,已有了身孕。”
“众人都认为,寇清昼早已与他干爹寇信芳相认了。”
纵使在明州那样偏远的水乡,舒灿歌也听说过当今天子宠爱内侍,偏听奸宦,仍由其掌控权柄。郑培兴也好,寇信芳也好,都是祸乱朝纲、欺下媚上的谗佞。
两人走上台阶,太监郭福正坐在廊檐下避风处,剥着热腾腾的炒栗子,斜眼监视着院子里三个小太监扫雪。
见了寇清昼,他才放下手里的栗子,慢悠悠起身,随手拍了拍衣裳下摆,脸上堆起笑意:
“五哥,你来了,干爹都等你好一会儿了。”说着,又转头见到舒灿歌,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她站在屋檐下,双手取下兜帽,帽檐上的碎雪沾了些许在她乌黑的鬓发上。虽未佩戴华丽发饰,但清丽如一枝带霜的红梅。
“这一定是五嫂了。果真是冰肌玉骨、清丽出尘。”
舒灿歌不喜欢这个人。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挡在身前,寇清昼淡淡道:“郭公公,我去见干爹了。”
说罢,牵起她走了。
郭福一口一个“五哥”的喊得亲热,却是热脸贴冷面,院里几个扫地的小太监也朝这边看来。
郭福脸上的横肉僵了半瞬,但立刻快步走到前面,替两人推开门,垂头等对方进门。
等寇清昼的长靴踏过门槛,郭福在后面关上门,慢慢抬头,细长的眼睛里浸满怨毒。
*
屋内的铜制炭盆里烧着银丝炭,几乎没生一点白烟,一室暖如春。
寇信芳正半躺在暖和的热炕上,旁边有一个小太监伏在榻下,恭敬地为他捶着腿。
“干爹。”寇清昼上前一步,行了跪礼,一旁的舒灿歌也默默照做。
“孩儿携新妇拜见,恭祝干爹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寇信芳一抬手,小太监住了手,眉眼恭顺地站至一边。
他打量了两人一眼,眉眼慈祥含笑:“地上凉,快起来罢。”
小太监走上前,搀扶起舒灿歌。
“去沏壶热茶来。”
得了令,小太监推门出去,房间里一时只余下他们三人。
屋里不知熏的什么香,有檀香的幽邃,又过于馥郁沉闷,舒灿歌有些喘不过气来。
阴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就是你从明州带回来的女子?”
她感到对方打量的视线,一会儿便含了笑意说:“不错,是个美人,不过瞧着有些怯生,怎么,是怕咋家会吃人么?”
寇清昼微微笑道:“她一个妇道人家,从小地方来,见识短浅,自然敬畏干爹与皇宫大内的威严。”
说着,便递上了事先准备的寿礼。那是一只琥珀色的玳瑁碗。
寇信芳抚摸着温润的碗璧,忽然问:“听说你家在明州是烧瓷的?”
这句话是冲舒灿歌问的,她愣了片刻,应道:“是。”
又听对方说:“郭福那小子送了我一副蜀锦绣字,说是自己亲绣的。深宫里,这太监也做起女人的活计来;却不知这宫外头,烧瓷这等粗活却成了女人的长项。”
她不明就里,便也没有接话,仍垂着头。
身旁人轻声说:“是我没有思虑周全,下次进宫,我让内人烧制一只瓷壶送与干爹可好?”
寇信芳慢慢笑了起来,眉目舒展,悠然道:“一片冰心在玉壶,是个好意呐。不论外头如何议论咋家,咋家的心都念着皇上,想着皇上的好。”
顿了顿,他才淡淡道:“我与你有些话说。”
寇清昼了然,侧头低声道:“我与干爹有些话要说,你且先去偏堂等候吧。”
舒灿歌点点头。
小太监正好沏茶回来,等向屋内二人奉茶后,掩好门,带她朝偏堂去。
*
寇信芳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这次郑培兴可算栽了大跟斗。下了诏狱,又经三司会审。他所造下的罪孽、该受的罪名,一个都跑不掉。”
顿了顿,他又问:“听说宁安公主找过你?”
寇清昼颔首:“是。”
“哦?她说什么?”
“公主说,郑培兴对她昔日有旧恩,希望我能手下留情,不必赶尽杀绝。”
一声清响,是寇信芳将盖子扣在了茶杯上。
他面不改色,“那你如何回她?”
“此事已由陛下下令,交由三司会审,其最终判决,非我能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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