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四章:万泉流殇(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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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被引到溪泉别院,光是区区一座别院,便有十余汪泉水交流,另有一条碧溪在西北隅,树木山石伴着亭台楼宇,倒是个极是个安养天年地方。为我们引路的下人道:“泉水乃高泉山天然的万泉,山庄便是建在泉水之上的。西北隅的碧溪则是长石山崩后,庄主专程寻人开凿引出的共谷之水,说是过去这共水里可生出一种稀罕的竹子,可惜尚未找到复生之法。”
长石山崩塌后接壤高泉山,别院既有长石山共谷遗留的碧溪,必是建在缓峰处,且近邻长石,我看周围四面环山,万泉山庄则高出别院十余丈高,倒像是监视着我们。
走在别院中,倒像是行在巨大的温泉上,我摘下帷帽,这一路易水悲始终无话,似乎不赞同我刚刚那般轻率地便答应了虚昉道人敷衍的话,我暂不理他,又问下人:“在山下时尚觉秋意渐浓,如今在这别院之中,我倒觉得热了。”
下人陪笑道:“近日里白昼阳炽干燥,万泉吸阳,故而蒸腾得整处别院都热了起来。姑娘是贵客,若觉热了,我便去搬些冰来降降。山上四季如春,此时正值初春,倒是浑然不觉了。”
我不愿麻烦他,婉拒了他的好意,人便机灵地退下了。
只剩我与易水悲,我用手里的帷帽戳他腰侧,他不理,不知是否介怀我当着虚昉道人的面拂了他的面子,让虚昉道人觉得他这人极其惧内。
“你可是怪我草率应承了沈庄主的话?你当我不知晓他那全然是推诿之辞?可我们如今算是有求于他,他同我们打起太极,不愿今日便将话说明白,你又何必与他硬碰硬?非要刚到这儿就闹得刀戈相向才好?”
他被我一通话堵得哑口无言,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给他倒了盏茶:“喝口茶,此处潮湿温热,你须得降降火才是。”
他表面同我置气,分外刚毅的样子,倒是极其听话,闷头喝光盖碗里的茶,坐下继续装哑巴。
我又伸手戳他胸口:“歇息片刻你出去转转,我便不去了,这一路委实困乏。”
他握住我的手,虽然还是缄默不语,可我知道他在示弱,故意用另一只手又狠狠戳他几下,戳得他紧锁住我的腰。
后来我实在是疲累,浑身使不上劲,打算小憩一会儿,他坐在床边陪着我,说等我睡着再出去,让我莫要惊惶。
待我一觉睡醒,易水悲还没回来,窗外夜幕低垂,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我起身披上外袍到院中散步,想他极有可能被虚昉道人留下设宴招待了,我因一路颠簸也没什么胃口,打算等易水悲回来再让他为我寻些吃食。
我站在石桥上遥望灯火通明的万泉山庄,伴着月色下自山顶九天倾泻的千尺瀑布,颇具仙意,眼前泉水暗涌,可见水上浮沤,虽已夜深露重,倒也不觉清寒。
虚昉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石桥下方,低声开口同我搭话:“姑娘可是易少侠之妻?”
我听出是他的声音,转头看向他,却瞥到他眼中迟迟不散的错愕,颇有些无礼地直视我。
“正是,沈庄主怎到这儿来了?”我以为他应该在同易水悲一起用晚饭。
虚昉道人愣愣答话:“山中用膳时辰较别处晚上些许,我已设宴招待,特来亲自邀二位。”
我这才发觉他也不知易水悲去了何处,难免有些忧心,口头上应付着道:“他见别院巧夺天工,到外面转转,我这人贪嘴,让他去给我打些高泉之水回来泡茶。”
“我倒是存了些陈年蠲的雪水,即刻命人送来,不知姑娘喝不喝得惯。”
“如此便劳烦了,多谢沈庄主。”
可他看我的眼神始终未变,那是一种带着崇敬的痴迷,委实莫名,直勾勾的凝视让我心中发慌,连忙拿出紫玉熨贴心口。
他终于发觉自己的无礼,朝我拱一拱手,以半躬着身子的谦卑姿态问我:“敢问姑娘姓名?”
“清璧,无姓。”
“那姑娘家中父母可还安在?”
“不在了。我与他都是萍踪浪迹之人,父母早已寻不得了。”
他又猛然抬头瞧我,似乎愈加笃定,语气极显心急:“姑娘极像我一位故人,在下冒昧,可否邀姑娘到山庄中去,瞧瞧我那位故人的画像。”
我心中一动,下意识联想到我始终回避的身世,此番前来万泉山庄为的是帮易水悲得到泉铁和刀谱,如今这两件事尚且不明,竟让我误打误撞寻到自己的根?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明明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竟提前开始惊慌失措起来,半晌没答话。
虚昉道人当我信不过他,亦不知如何解释,可眼里的殷切做不得假,他迫切希望我去。我倒并非担心他对我做什么,他这人精于算计,必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我回头看了一眼别院门口,不见易水悲的身影,顷刻间似乎做了番心理建设,爽快答应虚昉道人:“好。”
彼时我全然不知,虚昉道人本是为易水悲蓄谋已久,我倒成了他的意外之喜,自然也就是他可以利用之人。
我随他到他书房中的内室,他还专程屏退了下人,让我的心又悬了起来。虚昉道人掀开内室的帘子,我刚一进去,便看到眼前一方桌案似是在供奉龛位,老山檀熏神染骨,配一盏掀盖香茗,佐以仙花嘉果,竟是清供,极显雅致。
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画卷,我从画上之人的衣摆逐渐向上看去,直到目光停留在面部,眼中浮现与虚昉道人刚刚看我时如出一辙的惊愕,迟迟不散。
那画上之人居然是我。
不,不是我,从画卷上斑驳的岁月痕迹可以看出,这至少已经是数百年前的古画,绝不可能是我。
虚昉道人看出我的震惊,告知于我:“画上乃是我万泉山庄一脉之祖。”
我愣愣接话:“这,怎可能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方才见到姑娘的瞬间,我也不禁错愕,此画已传承千年,历代庄主必诚心祭拜,即便是万泉山庄塌了,或是遭大火将要焚之一炬,在下豁出性命也要将画带走。”
“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早已不可考了,我们皆称她为‘龙娘’。”虚昉道人娓娓道来,“先祖姓沈名无恨,与龙娘成婚后在共谷隐世,用泉铁炼刀,自创刀法,并编撰了一本绝世刀谱。可惜好景不长,无恨师祖猝然身亡,他贴身携带的宝刀也不知所踪,龙娘因此出共谷、离长石,踏遍凡尘寻找杀害无恨师祖的凶手,染上无数杀孽。后来,她便失踪了,如今沧海桑田,早已不知埋骨何处,唉。”
虚昉道人说沈无恨用刀,而画上龙娘腰间佩的是剑,如今万泉山庄亦是以剑法闻名江湖,这其中必有缘由。我问道:“你们既是沈无恨的后代,为何用剑,而非刀?”
虚昉道人捋了捋胡子,又是一声长叹:“不瞒姑娘,我等命中与师祖的刀法无缘,师祖身死失刀时,仅有一位弟子,尚未传习武功,龙娘习剑,故而授了剑法,徒弟徒孙亦以沈氏为名,传承至今,所学不过龙娘的皮毛而已。”
我捕捉到话里的漏洞,直白问道:“这么说那刀谱你是没有的。”
他若是有,祖上必早已研习刀法,倒也不必拘泥于非要易水悲的这把刀,反正都是共谷泉铁所制,锋芒相同。
虚昉道人坦率点头:“确是如此。在下承认诓骗了你的夫君,以刀谱为饵,不过是想见一见他那把宝刀,老朽可以确认,那就是先祖的刀,我自小听我父亲祖父讲师祖的故事,言道那刀铸得大有玄机,自带竹香,天下无二。竹香是共水竹香,生于共谷之水中,旁的地方是没有的。而长石山崩塌后,共谷也没了,我虽引出共水,却始终没能养活共水竹……我早已年过半百,腿埋黄土之人,临终前能见上这把刀一眼,死而无憾矣。”
他说得倒是真诚,只是我不能全信,我盯着画上的女子无话答他,心中满腹疑云,想这位龙娘与沈无恨未曾留下子女,仅有徒弟传承剑法,壮大万泉山庄,那在龙娘踏上为沈无恨报仇的路上,是否她又另觅郎婿、诞下子嗣了呢?这种想法不过浮现一瞬便被打消,那夜荒唐诡谲的梦境浮现,即便我是龙娘的后代,可这世间哪怕最相像的母女也不可能生得一模一样,我的心又开始作痛,不敢往更真实的情况去想——譬如,我就是龙娘,龙娘就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
虚昉道人见我迟迟不开口讲话,主动说道:“刀谱我虽没有,可共谷泉铁我是真心许给易少侠的,还望姑娘能从中帮忙说和,谅我私心。”
我一想到易水悲得知刀谱有了下落时的激动的模样,若是我即刻告知他刀谱连沈无恨的后代都没有,他岂不是会崩溃?虽然他并非那般脆弱之人,可当人面临自己毕生的执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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