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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秋》

92. 终章

裴容诗离开靖城的这年,是新帝的第一年,天宝的年号结束。

第二年,是景祚二年。

春天在寂寥中度过了,裴元辰和裴元逸许久没有见过面。

裴允城和林青宜会在秋天后问斩,他们的刑期在十月份。在此之前的每个节日,裴元逸总会去求裴文淽的恩典,到大牢中去看望自己的父母,每一次,裴文淽都没有拒绝。

最后一次,是九月的重阳节。

裴文淽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了。

九月十三日,小雨,裴元辰出门,她已经是裴家的家主,束发玉冠,华彩美服,俨然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少年英才。

她像往常任何一个平凡的日子一样,却独自撑伞走过裴家的青板路,到了正门,在这里遇见了裴元逸。

他瘦了很多,窃蓝色的衣衫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他既没打伞,也没有着披风。

隔着逐渐细密的雨丝,裴元辰看见他的双眼,裴元逸问她:“你到哪里去?”

裴元辰神色宁静,不起波澜,“到刑部去。”

裴元逸在这句话之后咬紧了牙齿,上前了一步,挡在裴元辰面前,“到那去,做什么呢?”

裴元辰的脸色依旧没有变化,她看着自己的兄长,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终于执着伞从裴元逸身侧走过,“你知道的。下雨了,你早些回去吧,阿兄。”

不知道是哪句话击垮了他,尽管小厮们合上了裴家的大门,可是裴元辰走过大门的时候,登上马车的时候,从巷子中离开的时候,都听见了裴元逸嚎啕的哭泣。

震耳欲聋,在雨丝中响在耳边。

一直持续到裴元辰到了刑部的大牢前。

她从马车中走下来,小厮上前撑起了雨伞,大牢门前的狱卒已经打开了门,引路在前。

刑部的牢狱对于不同的犯人有着不同的分区,裴元辰也在这里待过三天,因此当眼前的景色越发荒凉冷冽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惊讶。

终于到了,拐过不知几堵高墙后,三人在一扇墙壁上的木门前停下,下着雨,木门上硕大的铆钉溜光,雨水顺着小门滑落,但是门和石砖地面严丝合缝,一点雨水也没有漏进监牢当中,只有光溜溜的两把大锁浑身湿漉漉的。

狱卒从腰间取出一把铜钥匙,又和守门的狱卒拿出的钥匙合在一起,这才打开了门上的两道锁。

裴元辰轻声吩咐,“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撑伞的小厮将裴元辰送到门前,低声答应了。

裴元辰信步走进门里,小雨的天,像一柄不怎么合窍的灯,凑近了看,灯芯烧得亮了又亮;可是灯罩子呢,一块明,一块不明,逗人玩一样。

就像现在裴元辰脚下一路下潜的石台阶,门口的三四块朦朦的,往后去的,却又亮得反光。

她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下去,走了二十来步,这才看见了平地,隔了两三米就有一柄火把在石墙上熊熊燃烧着,灯油烧不尽一样,芯子白花花的。

裴元辰顺着平展的石板路继续往前,走过了四盏这样的灯火,才遇到了第一个拐角。

这里是一处看守的营房,两张破桌子合在一起,角落里一张木头板床,平放着一床褥子,可是任谁聪明点,都不会躺在上面,因为不光是上方透气的小窗子里溜进来的雨水会打湿它,单是这石头狱的寒冷,就足够让裹着它的人冻硬生疮。

两个狱卒正蹲在条凳上吃菜喝酒,裴元辰在此的站定让二人停止了笑谈,立即从凳子上下来,站直了身板。

裴元辰轻轻一瞥,木桌子上是两碟最便宜的酒糟花生米和一点腌盐丝,酒的香辛味在冷气里一点也闻不到,只是占了大坛子量大的好处。

两人不怎么明白裴元辰的意思,却见眼前的少年隽然一笑,裴元辰从袖中摸出两锭银,指尖凉飕飕的,碰撞出略清脆的声响。

她将这两锭银子递给了这二人,起初还推辞,但很快二人对视一眼后,便都收下了。

裴元辰微微垂首,温声道:“我有些话要与里头的人说,还请二位官爷行个方便。”

两个狱卒又对视了一眼,其实不消说,二人也不会干扰裴元辰到里面去的。纵使里面关的也是裴家人,可是谁不知道眼前的裴家家主是现如今的新贵呢?

其中一人正要回话,却见裴元辰微微侧过身子,让出了身后的路,尽头的木门还没关上,守门的狱卒往下追了几步,朝着两人点了点头。

这已经明白了裴元辰的意思,两个狱卒朝裴元辰一拱手,便笑着道:“裴家主自便,不会有人敢来打扰的。”

裴元辰轻轻颔首,这两个狱卒便朝着狱外走去了。

裴元辰双手交握,抬头看向那个在地面上漏雨的小窗子,潮湿而狭窄的空气中传来了关门的声响,裴元辰这才继续往里面走去。

转角后只是四五米的进深,两侧才有了牢房,左边的是空的,门开着,锁链空挂着;右边才有人。

这里连透气的小窗子也没有了,火把也没有,全都要仰仗拐角处送过来的一点光亮,连影影绰绰都算不上,只能勉强在黑暗中看清楚一点轮廓。

牢房中,一片黑暗,有个人犹豫问道:“逸儿?”

这声音很苍老了,但是裴元辰一面拉过另一侧牢房中的小木凳在过道中坐下,一面好心回答道:“三叔,是我,阿兄今天没有来。”

这声音立即停止了。

裴元辰坐的地方,也只有脚下有着微弱的亮光,她仗着这点亮,打量起来牢房中的形象。

她没看错的话,这间牢房中却是干净很多,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没有杂乱的稻草污糟,再看摆设,加宽的木床上铺着厚棉褥,搁着收拾齐整的被子,还放了一张小木桌,大约是为了二人用餐的时候能舒服些,不必捧着碗吃。

更或许,是为了放一壶热水,搁一搁点心之类的,再往角落看,忽略那两个人影,还有一个木架子样式摆着,铜盆和水桶一应俱全。

裴元辰禁不住笑了一声,过道里也闻不到什么异味,于是她道:“阿兄来的这几次倒是有用,这里看起来比外头狱卒的条件还好些。”

这句话之后,是黑暗之中长久的寂静,裴元辰也没有催促谁回话,只能听见一声铁链当啷作响的回音。

裴元辰的呼吸很平稳,很冷静,可是监牢角落里的声音却越发大了,终于,裴允城受不了这种温水一样的折磨,他扯着锁链往外走了几步,询问的声调沙哑而尖锐,“你!你来这里做甚?逸儿呢?”

“放心,兄长好好的在家中,”裴元辰抬高了自己的视线,尽管在昏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楚,“我爹娘死的时候,兄长还是个小儿,自然是牵连不到他的。”

半响,黑暗里急促的呼吸才平复下去,又一道声音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林青宜的声音。

裴元辰却有点惊讶似的,她的声音中也含着一点不可思议:“你忘了吗,今晚是我母亲的祭日。”

说到这里,裴元辰又接着道:“今天和明天,都算是她的祭日,确切来说,是今夜的子时末到明日的丑时初,可惜,我等不到夜半了。”

裴元辰有点惋惜,她等了好些年,可是到了最后的几个时辰,她却怎么都等不及,现在是白日正好的时候,虽然也下着小雨,可是比应挽之走的时候要好得多,起码没有狂风大作和电闪雷鸣。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裴允城还是林青宜,在黑暗里发出了颤抖的抽泣,接着是铁链簌簌作响,有个人挪动了身体,在黑暗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概是铁链的长度不够,或者不肯让裴元辰看到他下跪的轮廓,总之这人还离牢门有一段距离。

接着响起了女人哭泣的声音,裴元辰听见裴允城的声音从低一点的地方响起来,看来跪下的人是她的三叔:“元辰,我知我对不住你,可你看在元逸毫不知情的分上,看在他这些年真心把你当作亲弟弟的分上,就放过他,求你了,求你。”

“三叔觉得,我会怎么不放过兄长呢?”裴元辰眨了眨眼睛,很平静的问。

裴允城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冷飕飕的。

裴元辰带着点好奇道:“你是觉得,我会让兄长一点家产都没有,或者像二叔一样,被放逐到偏远之地一样,还是······”

裴元辰微微歪了点头,她头上的翡白玉冠通透而美丽,借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微光转出了星芒,“还是,我会直接杀了他呢?”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道是裴允城被激怒的破口大骂:“你敢!裴元辰,他是你的兄长,他什么都不欠你的,你绝不能这样对逸儿,你······!”

一道是林青宜伴随着膝盖落地的哭求:“元辰,你已经是家主了,你就放过他吧,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两道声音突兀而毫不意外地贴合,裴元辰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她漠然地看向眼前不断拖拽着前进的轮廓,最终在离木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这是铁链所能允许的最大活动范围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暗里的两双手徒然地向前挣扎着,一双是男人的手,一双是女人的。

不知道挣扎的五指,是为了揪住她的衣领掐死她呢,还是要拽住她的衣袍角祈求;兴许这两种都是,两种都不是。

“我怎么做,都与你们无关了,”裴元辰盯着他们的指尖,看着那四只手都不约而同地在她的话语中更加激烈地挥舞起来,“更何况,三叔,你不就是这样对待我父亲的,吗?”

陈述的语气最后,却挑起了一个疑惑的尾音,仿佛是往翻腾的滚水里投入了一颗石子,霎时间不可思议地扭转了局面。

黑暗中的手停止了动作,接着是额头触地的祈求,一下转变的语气让人有些讶异,人的情感竟可以如此分裂,对待旁人狠厉干脆无所畏惧,可当一样的事情要落在自己的头上时,便哀哀凄凄悔之不尽。

“元辰,我求你,我给你磕头,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求你了。”裴允城仿佛只会说这几句一样,鼻涕眼泪一齐落下,不断地朝着石板敲击着自己的头颅,颤声哭求。

裴元辰仍旧面无表情,也许裴允城和林青宜能在相对的明明暗暗中窥见一点她的脸,可是都无所谓了。

林青宜却忽然道:“元辰,你是要我们忏悔对不对?”

这句话一出,林青宜的声音再响起来,就伴随着清脆的耳光声,一声接着一声,在黑暗中不停歇,“我们混蛋,是我嫉妒心作祟,是我恶人有恶报,我害死了你的父亲和母亲,我罪有应得,元辰,你尽管将我碎尸万断、挫骨扬灰,怎么着都好,求你,你千般好万般好,不要牵连逸儿。”

说到这里,林青宜痛哭出声,她含着泪颤抖喊道:“······可是逸儿,如今他只剩下他自己了,我们死了,这世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还有容诗,你就放过他,放他一马,好么?啊?!”

林青宜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就被裴允城笼在了怀中,妇人颤抖的哭声是如此的凄惘,几乎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了。

裴允城一面给妻子擦去泪水,一面镇定了声音,问:“你、你已经是家主了,父亲偏爱你,但求你,别做傻事。”

裴元辰的声线没有起伏,仿佛守着一条看不见的线,不肯越界:“是啊,我是家主了,本来,应该是我的父亲。”

“不过三叔你放心,就算我父亲死了,也是轮不到你的,”裴元辰的声音轻巧地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就算祖父固执地不肯选我,何先生也有的是办法让我把握住整个裴家,总之,怎么都不会是你。”

裴允城一顿,连带着林青宜的哭声也停滞了一瞬间,他接着问:“何执辛······是你的人?”

连裴允城自己也不敢相信,于是说话也不大肯定,有些轻飘飘的。

“是啊。”裴元辰也不管二人是否能看见,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倒是很肯定,“所以不论是谁,都不会是你,也不会是你的儿子。”

裴允城沉默了,监牢里很冷,一点热气也没有,连裴元辰的手指也渐渐僵硬了,耳边火把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却像蒙着一块布,听不真切。

“你很厉害,元辰,你连何执辛那个老家伙都能收入麾下,”裴允城收紧了怀抱妻子的胳膊,扯起了自己的回忆,喃喃自语一样说了下去,“当初,不管我怎么做,那个老家伙都不肯帮我,也不肯替我说好话······他眼里除了父亲,就只有裴允澈,我在哪里呢?”

他的话到这里就停住了,提到了裴允澈几个字,林青宜仿佛怕再激怒裴元辰一样,哭声立即停止了,赶忙阻止了丈夫继续说下去。

裴元辰倒是无所谓,十几年的光阴在眼前倏忽而过,带起细密的风声,她并不介意多和裴允城说一会话。残忍一点来说,这一刻她期待了很久很久,恶意在心底隐秘地叫嚣着,让裴元辰再多拉长一会这种时刻。

她的眼皮在微尘掠过的时候轻轻颤了颤,裴元辰很新奇地发问:“其实我很好奇,三叔,自从秋狩那次以后,你有没有再做过什么呢?我是说,怎么没再让人杀我呢?”

裴允城僵持了一阵子,他才开口:“你自己的缘故,江州凶险,你竟然回来了,后来跑到乌山,也回来了。”

裴元辰了然,她续下去了话语:“所以好端端的,我也不能在靖城暴毙身亡不是?”

裴元辰提到了暴毙这个词,她自己也顿住了,手指不自觉探进了袖子里,不是为了冷,而是为了抚摸一下袖子里那枚温润的玉蝉。

玉蝉贴近着她自己温热的肌肤,连带着也有了温度,裴元辰的指尖不断摩挲着它的形状,这种短暂的沉默让裴允城和林青宜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可是接着二人便又紧张了起来。

裴元辰垂着眼睫,注意力不怎么集中,于是有些懒懒的,随口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对元逸兄长怎么样,所以你们也不必这么紧张。”

这句话投入了黑暗,换来了双方短暂的停歇。

可也许只是裴允城和林青宜的。

裴元辰指尖的玉蝉逐渐烫了起来,裴元辰耳边是劈里啪啦的声音,火油燃烧着,隐约里,外头的雨似乎更大了,顺着墙壁流淌的雨水在耳边蜿蜒蠕动。

她不恰当地想,自己的热度是否会让这枚玉蝉失去应有的效用,于是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里,裴元辰霍然坐正了身子,挣脱了眼前火焰的白光和暴雨的淋漓。

裴允城和林青宜被裴元辰的动作也惊得绷紧了身子,等待着裴元辰接下来的作为。

裴元辰的脸再次没有表情了,也许在无人的地方,她还会为裴容月流泪,可是现在,她一滴眼泪都不肯流出来,在仇人眼前,她怎么肯流露一点悲伤和懦弱呢。

这样不好,可是,她一定要这样做,事到临头,是决计不会退让的。

玉蝉从袖子里脱出,悄无声息地滚进了右手的掌心,再温润的玉石也有更锋利的棱角,再美好的名字也会有鲜血淋漓的阴影,裴元辰将春蚕绕几个字在唇齿间反复滚动,幻想着这枚毒药的味道。

裴容月的名字从喉间涌上来,挤到唇齿中咀嚼,似乎要挤走春蚕绕的名号,可是紧接着的苦味逼走了她。

那是那年云水城的深秋,在不远后的夜半中,她尝到的苦雨味道。苦涩的,掺杂着腥甜厚重的气味,从裴元辰的身体里一点点泛上来。

她不喜欢雨,春雨夏雨还是秋雨,统统不喜欢,至于云水城的冬雨,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文人怎么咏颂都与她无关,雨对她而言,永远代表着不可遗忘的失去。

刻骨铭心、撕心裂肺还是痛不欲生的一切词语,都太浅显,呕心烂肺太污糟,只有轻飘飘的失去二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足以在任何时刻给人一击。

现在,她也要拿起来这个武器了。

裴元辰张开了嘴,她从口中吐出来最后一个疑问:“赵烨死了,你们在里面,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裴元辰在赵煜登基以后,就总是想不明白这件事,她当然从太子遗留的证据中知道了,裴允城和林青宜是怎么利用林家达到目的,又是如何毁尸灭迹,地方官员和朝堂尚书、宫中贵妃配合着搭出了完美的谋杀曲目。

而后两人又是如何和太子搭上了线,将自己和林家撇得干干净净,以至于皇帝在肃清林家根系的时候放过了这两人。太子让赵煜告诉皇帝他漏了人,当然不仅仅是好心提醒裴元辰报仇,当然还有,皇帝把裴容月许给了赵烨,间接地作了害死儿子的推手,至于皇帝在意不在意,和裴元辰没有关系。

她想问的,是林青宜,赵烨当皇帝是有好处的,更何况那是自己的女婿,亲上加亲,太子怎么就让这两个人和林家反水了呢?毕竟他们彼此亲密无间,各有好处,本来是最稳当的利益团结体。

林青宜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她似乎哭累了,嗓音沙哑,方才劝阻丈夫的妇人在这个时刻放松了警惕,她说:“就像太子要弄死自己的弟弟一样,他是什么角色,我们就是什么角色。”

赵烨究竟是无辜的,还是不够无辜,都暂且不做讨论了;裴元辰愿意相信他是无辜的,否则裴容月就不会为他牺牲了,裴元辰放过了这个问题,她宁愿相信妹妹的爱情和衡量。

“太子是有意害死他的,因为林贵妃做了不可饶恕的孽事。”裴元辰好心回答了这个问题。

林青宜扶着丈夫的身体在黑暗里坐了起来,提起来这个属于她的胜利,她似乎又恢复了点力气,暂且从一个为孩子卑微祈求的角色中脱离,又变成了那个雍容端庄的夫人,“那就要怪罪他娘了,好端端的,连皇后都敢杀,难不成赵烨真的能当皇帝?”

林青宜又嗤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她姐姐的愚蠢自大:“皇后死了,可是人家还有一个当太子的儿子,这么多年,死在她手里的孩子妃子那么多,不也没能伤到太子,若是太子不来找我们,兴许我们还会帮她一辈子。”

“你和太子一样,太子在你眼里是为母报仇。”裴元辰挑出来这一句话,陈述道。

林青宜吞了一口口水,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寒意,裴元辰记得这种语气,和太子讲故事的语气一样。

“是啊,你是小辈,不知道,”林青宜自言自语,也混然不在乎裴元辰会听下去了,“她是嫡女,我是妾生的,我母亲在她们母女手下,受了百般的折磨,才终于熬到我出阁。”

裴元辰看着黑暗中依偎在一起的轮廓,那些锁住二人的铁链,仿佛是脐带一样,互相缠绕着。

都是美名其曰为了给自己的母亲报仇,可是应挽之呢?她没有盘根错节的出身,她单只有自己,嫁给她父亲,既没有害人,也没有牵连祸患到别人,她的存在,在这两个故事里既没有关系,又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联,好像她活该被献祭一样,裴允澈,应挽之的死,成全了眼前的人。

裴元辰低下头,手心的玉蝉已经彻底温暖了。

她和裴容月,也一样是野心的祭品。

“月儿死之前,给了我一样东西。”裴元辰冷淡地说出来了。

黑暗里的轮廓一下子犹如缩水了一般,失去了一时的回忆所充盈的气势,又被打回了原形,就在这座石头狱中。

夫妇二人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又期待又惶恐,这是夫妇心底不敢提起的伤痛,尽管这也关联着他们擦边而过的胜利。

“兄长问我,月儿走之前说了什么,我告诉他,什么也没说,这是实话。”裴元辰想起了那夜的事情,女孩只留下了一句轻巧的告别,就隐没在小门中,独自奔赴属于她的生死。

裴元辰松开了眼前的回忆,她将手心里的玉蝉捏了起来,举在面前,“可是她给了我这样东西,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春蚕绕。”

林青宜的呼吸越来越快,在这句话落下后受不了一般地崩溃叫喊:“你别说了!没有这种东西!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我母亲,还有宫里的戚妃娘娘,不都是这样死的吗。”裴元辰淡淡地把玩着玉蝉,回话道。

林青宜痛苦地埋首在丈夫怀里,呜咽道:“月儿太善良了,我的错,我不该让她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我不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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