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养鬼罐
日光偏过厅堂时,黄府房梁上的仙鹤凤凰彩画隐在太阳的影子里,烧蓝描金颜色暗沉,宛如浸在幽暗的水波中。
大抵恶贼凶盗多在月黑风高之夜犯案行凶不无道理。人藏身进黑暗里,遮掩住面目表情,于是不光彩的往事便能昂首踏步地走出心窍,暴露于煌煌天地间。
黄员外微垂着眼睛,表情晦暗模糊,只一张嘴在不断蠕动张合:
“事情起因是老夫那在天水门当女婿的兄长瞧上了西村李大壮家里供奉的木头仙人,说要等他泰山大人,也就是天水门掌门三百高寿时当寿礼献给他,就央老夫出面,与李大壮说道说道。”
“老夫当时预备花十两纹银买,不,请来那仙人像,但李大壮一直没同意,眼看天水门老爷子的寿辰一日比一日近,银子从十两加到一百两,谁知,嘿,李大壮这厮看着老实巴交,其实坐地起价,一百两了还不同意,他胃口是有多大,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黄员外面色一厉,紧接着又放松面皮,哭丧道:
“买卖做不成也就罢了,老夫将此事如实禀报兄长,谁知老夫那兄弟懊恼李大壮家贪心,非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就给了老夫一只养鬼坛,要老夫养好坛中小鬼,放去李大壮家骚扰一番,给他们些苦头吃吃。”
“可谁也想不到那坛中小鬼居然那么凶啊,老夫按照兄长指示把小鬼放进西村,谁知它不止捣乱,竟还会杀人,还一连杀了那么多个!老夫哪里能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不然老夫自己也不会着了道!”
施明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中不无讽刺地想,恶事都是受别人指使,他只办事,却丝毫不知情,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黄员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他其实亦有自己的小心思,预备放小鬼作乱几日后带道士上门,言说李大壮家的木头仙人被鬼附身,他们家若识趣把木像给自己雇的道士处理,到时候他连一个铜子儿都不必花,岂不便宜?
然而这些无关捉鬼婴一事,自然不提也罢。
他向来只谋财不害命,是真没料到会闹出人命,别人死也就死了,还把自己搭进去:
“我冤呐,我是真不知道……”
江沉璧打断他的无用陈述:“继续。那养鬼的坛子何在,是何人交与你兄长的你可知晓?”
黄员外见江沉璧眉目不惊,定了定心神,急忙道:
“姑娘随我来,我这就带您去看坛子。至于我那兄弟,我立刻让刘管家去请。”
江沉璧却一步也未动,只道:
“先前你说要奉我为主,唯我马首是瞻,我不需要,此事事了,鬼婴去除,我要你黄府一半家财做报酬,你可愿意?”
黄员外两只小眼睛猛地撑开肥肉,直跳跳。
他先前说奉江沉璧为主,也只是嘴上说说,毕竟江沉璧不可能永远待在洛城,而世上阳奉阴违劳而无功的办法太多。
那位家世不凡的姑娘若是还记得他,往后有事吩咐,他便找人随便做做,敷衍一番;若不记得他这号人更好,这样他不花一分钱就解决这桩事也是血赚。
可谁知江沉璧狮子大开口,一句话就要剜走他一半家资,那可是他祖祖辈辈的心血啊,这妮子简直比李大壮还贪!
“你若不愿,也可另请高明。”那红衣少女作势欲走。
“姑娘大恩大德,老夫岂能不愿,这便带您去看养鬼的坛子!”
*
一行人随黄员外马车来到城郊济慈堂。
此处乃黄大善人出资所建,专收容无家可归的妇孺孤老。
车轮漫过尘泥,道旁不知名红白小花葱郁生长,几名黄府家丁将置办的鸡鸭牛羊抬入济慈堂正厅,趁妇孺围在厅前千恩万谢之时,乔装改扮的黄员外带着江沉璧与施明曦从小路绕到后院。
一棵苍幽柏树立于庭前,四周野草蔓生,墙头瓦缝皆被青苔覆盖,显出几分寥落的衰败。
黄员外左右环顾片刻,艰难地弯下身子,随手捡起地上碎瓦在树根处抠挖一阵,不多时,一个颈小腹大的瓦罐便被他挖出来。
那瓦罐颜色土黄,表面粗糙,就如许多人家腌咸菜会用到的坛子一般平平无奇,粗看之下瞧不出什么门道。
黄员外用滚金边的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
“奉姑娘,这就是了。”
江沉璧还未说话,施明曦已将牙咬得格格作响,将手按在剑柄上,上前两步:
“你在一个只有老弱妇孺住的院子里养鬼?不亏心么!”
黄员外骇得弓起身子往江沉璧身后藏,边躲边摆手:
“误会误会,老夫事前不知道这小鬼如此凶厉,只想找个人气足的地方镇一镇。再说了,这不也没出事吗?”
施明曦按捺住脾气,默默不语,只以鄙夷的目光看着黄员外。
反是黄员外率先受不住,从今日再临黄府开始,施明曦看他的目光便一直夹杂着鄙夷与嫌恶。
江沉璧也就罢了,毕竟自己有求于她,可那游侠一介穷酸,默默无名,哪里来的胆子这样看他。
他当即道:
“施公子,别这么看我。这些人老的老,残的残,小的又太小,一点能维持生计的本事都没有,全靠我黄府拨钱养着,否则早就上街要饭饿死街头了。且不说我只是将养鬼坛寄放在此地,就是……就是他们真出事了,我先救他们命,给吃给穿,只是不小心害死他们,那也是恩怨两清,互相不亏欠,化鬼都找不到我身上。”
施明曦被他的逻辑震撼,心底更怒的同时面上却溢出一丝笑,只觉荒唐:
“互不亏欠?黄员外可是忘了自己祖上是做什么的,这些人流离失所没有黄府一份功劳?”
黄员外没有一点脸红。他又看一眼江沉璧,大抵是觉得她从前诬陷谢静反被揭穿之事既蠢且毒,要他一半家产更显又贪又黑,与他分明是一路货色,故而在她面前也不拘装相。
“此言差矣。是,老夫承认自己祖上确实做过不地道的事,但我父辈祖辈还有其他苦主全都填沟壑了,尘归尘土归土,恩怨两清,再怎么赖也赖不到后代身上。”
“上一辈的恩怨虽然不关我的事,我却实打实为他们赎罪了,我修桥铺路积累功德,祖上害别人流离失所,我就开济慈堂接济穷人;祖上买了佃户的农田,到我这代还叫他们能继续耕作,每到荒年就给佃户减租,有时还不收租子。洛城里有多少人受过我的恩惠好处,我亏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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