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留
那时刻,亚父叫来的魔医正要将楔在你左掌心的蛇鳞拔出去,他们以为你吃下去的炙肉与蛇鳞相冲,冲出了毒,这毒将你毒倒,又以为只要拔去蛇鳞,毒便可解。没曾想才刚割开你手掌心,触到蛇鳞,虚空中就蓦地降下一道疾电,将那魔医劈翻在地!
我、我主?!
亚父满面错愕,不敢信自己的眼,他本以为自家瞒得滴水不露,谁知竟出了这样纰漏。他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看他。
但生放眼扫过跪了一地的魔,不发一言。大魔们都知道,这是他怒极的征兆。
他临去之前,在你右手掌心舔的那一下,其实是道“同命符”,非到危及性命的关口,不能引动。一旦引动,但生身上的一缕魄就会化作虚影,回到你身边。魔医不知前因后果,更不知若是把那蛇鳞拔去,你便与胭脂一道死于非命。但生知道,是以临走之前留了心思在你身上,怕你出事,他来不及回护。没曾想还有这样的歪打正着。
他将你抱入怀中,怀中的你那么小、那么轻,这才几日没见呢。你左手还在流血,这血流出去,你越发地轻,越发地小,好像就要碎在他怀里似的。
亚父见但生把你纳入怀中,那小心翼翼,如同怀抱珍物的模样,心便一直往下沉。他从未想过自家主子居然对那劫数这般上心。自劫数初降世,倒是见过主子偶然透过镜鉴看一眼,也未见得如何,怎的去了人间没多长时便成了这副模样?!那劫数倒是有几分本事啊!也不知他给我主灌了多少迷汤!
亚父,你迫他吞下这处的吃食了?
但生问这个的时候,亚父正在走神。走神走得远了,未加应答,周遭一干大魔全都回头看他。绛瑛暗里捅他一下——亚父,我主问话呢!
他回过神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那劫数身上还有一片妖族的蛇鳞,这叫他何从知晓?偏是这片蛇鳞坏事,把本该瞒住的事体捅将出来,真正晦气!
亚父跪着不动,亦不言。但生垂头看他一眼,低声道:亚父,我本以为你知我心意。
说完,但生便将你抱走,不知去往何处。
大魔们待他去后才敢起身,群魔骚动,不知今日这事该如何收场。
绛瑛扶起亚父,小声劝道:亚父,我主已定了主意,这事……还是不要另起波澜的好。再说了,自我主平乱之时起 ,您便襄随左右,这情分没谁能比,又何苦因这没甚要紧的事,使我主离心呢?
你说这事没甚要紧?!
亚父冷哼一声,甩开绛瑛,自顾自走了。绛瑛与一干大魔在他身后,见他步履蹒跚,老态毕现。想是刚才魔主一句淡话将他伤得深了。
在对付劫数这件事上,亚父从不觉得自家做错。瞒魔主没有做错,骗心魔没有做错,迫你吃炙肉没有做错。都是对的。只是不得但生的心。他那句批点是何等的轻描淡写,听的人却比去挨那幽冥地底最毒的罚还要胆寒。
就非要不可么?不过就是一点痴兴,为何放它不下?
亚父从来想不明白这当中的因果。劫数即便不能杀,也不能爱呀。但看我主方才那一蹙眉,就像是伤在己身,痛在己心。陷得太深了。
事到如今,还要走这条路么?他问自己。
走。
你已吃下魔域风物,人间留不住也是注定的事。除了往前走,没有回头路。
你醒来是在梦中。
你以为已回到栗园村,直到看见胭脂。她也挺惨的,与你惨到了一处。她且咳且笑,血沫子从唇角涌出,别是一番凄艳。
好在你没事。她说。说完抽出手绢揩干净唇角的血,仔细端详你一阵,又替你揩抹。
那阵锐痛好歹熬过去了,你撑起自己,朝周遭望了一眼,问她:我几时能醒?还想着要回栗园村呢,不知那老丈说话算不算数,若是迟了,会否又改了主意不放人?
她默然不语,半晌才说:怎么,急着从这儿出去,好甩脱我呀?
说完就悔了,又找旁的话说:你是被人剜开掌心伤了根本,且得缓个一时半时呢!至于何时能醒,得看救你那个本事如何了。
话音才落,一道刺目的光扎入你眼帘,你双目刺痛,眼睫颤了几颤,微微掀开眼皮一看,正正看见吴婆那张脸,唬得你惊叫一声,反把吴婆吓一跳!
喔唷!可算醒了!诸天神佛保佑!你可吓坏大伙儿啦!
你缩在床角,听吴婆扯着嗓门说前因后果,三魂七魄一时还未归位,手上也痛,头上也痛,嗓子也痛,整条人像是犯了重伤风。
老夫妇俩也在,栗园村的人几乎全来了,此时听说你醒转,都想进来看你一眼,吴婆把他们都挡了出去:哎呀,他才刚醒,手上又那么大一道伤,且得缓一缓哩,都回去吧,等大好了再看也不迟。听闻此言,来人纷纷散去,只留下吴婆与老夫妇俩。
这是哪儿?你迟疑着问了一句,怕还是在梦中。
我家呀!吴婆笑着端来一碗甜角作势要喂你。你说头疼得厉害,吃不下。老夫妇俩忧心忡忡地把你看着,试试探探地问:行之,看你素常也不像是有甚急病的,怎的昨儿夜里就这么倒在吴婆家门口,手上有伤,浑身火烫,人事不知。若不是吴婆早早起来出门看庄子撞见,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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