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山庙劫
“且说那酸秀才与莽游侠夜遇鬼娶亲，不曾想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新娘成了厉鬼，端的险象环生，那厉鬼究竟何许人也，原来是死而复生的魔尊——江、沉、璧！”
“那魔尊江沉璧……”
看客甲道：“大家都知道她，传闻她乃魔族朔北郡王与南府舞姬苟合之女，生就一目三瞳，貌如夜叉，张嘴并非啼哭，而是凭借天生一口利齿饮血止渴，撕肉止饿，吓得那舞姬连夜将其丢弃于沧江水畔，故她以江为姓。”
看客乙接着说：“奈何天降邪祟，必然成灾。传闻江沉璧侥幸长大，三次叛乱王室，五次征伐六域。魔界六大尊者，她为其首，压得王室俯首，五尊称臣。她居住九曜灭明宫，更有‘令出九曜，六域无有不从者’之称号，此魔天性从此愈发残忍诡诈，开始对人间虎视眈眈。但凡心情不佳，便教手下去人间捉一对童男童女供她食用；若心情良好，便人魔两界童男童女各吃一对，搅得人魔两界不得安宁！”
看客丙激昂道：“魔族在江沉璧带领下，对人族磨刀霍霍，眼看大军就要越过封崖关，这时天降姑射神女，一人一剑与江沉璧决战寄空山上，交手三天三夜，直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最终姑射神女一剑钉死江沉璧，将魔族百万大军吓回封崖关，至此天下太平百年……”
台下众宾不满起哄：
“江沉璧不是死了吗，怎地又让你给活了过来？就这还叫货真价实的故事？”
说书人摸着山羊胡，听着窗外隐约的雷鸣，嘿嘿一笑：“故事嘛，真假有何要紧，精彩才重要……”
*
庙外风雨交加，雨丝顺着搭盖不严实的青瓦淌下，将地上被割成好几段的绳子濡湿。
不知是不是错觉，雷霆电光愈来愈密，一道未歇一道又起，几乎将子夜映照成长久的白天。
又一声惊雷炸响后，游侠与书生齐齐回神，陷入劫后余生的莫大庆幸中。
那握剑的红衣新娘道：“抬手。”
二人先是成为黄鼠狼精的俘虏，如今落到新娘手中，仍是俘虏，自然不敢不听。
长剑一划，抬起的四只手掌上各多了一道纵深伤口。
江沉璧收剑，寻了堆干净的草垛打坐，而后吩咐：
“用你们的血将地上的符文全部抹掉，我便放过你们。”
二人连滚带爬地照做。
不过一时半刻，那游侠又壮着胆子问：
“姑奶奶，这些符文实在太多，血不够用，能不能掺一点雨水？”
血书婚契被生人血迹覆盖，气息浑杂，江沉璧魂魄上的抽离感也有所减淡。但婚契既成，为时已晚，这样的做法也不过将邪魔找上门来的时间拖上一拖。
将所有血字用旁人的血抹去最多只可延期十日。
听到游侠的问话，她未正面作答，只幽幽注视着未入鞘的长剑：
“血不够用？正好我知道哪个部位血最多。”
“够用够用！”
游侠立马将脖子缩了回去，继续用血擦字，动作看似比先前利落，效率却低了许多。
游侠十四岁离家混迹江湖，走南闯北，对于仙鬼妖魔之事也算有几分见识。他与书生被绑在破庙时，分明见那新娘失血过多，不剩一口.活气。可子夜之时她又忽然清醒，三两下便解决了黄鼠狼精。
她原来若真有这般厉害，何苦被精怪逼得如此狼狈？
游侠记起自己曾听某位仙门朋友说起过夺舍之事，有些道行高深的邪魔妖鬼若是肉身被毁，元神未被彻底诛杀，便会寻找新的肉身取而代之。
他猜测那位可怜的新娘子也许是在垂死之际遇到了这档事，分明已死，躯壳却被眼前这位邪魔外道趁虚给占了去。
而邪魔外道要他们用血抹去这些符文也指定对他们没好处，他唯一能想到的目的就是祸水东引。
想到这里，他抹得越来越慢，心下不断思索脱逃之策。
江沉璧将他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却并未出言提醒，只是玩味地仰头看天。
“哐当——”
紫色雷霆劈裂庙上蝴蝶瓦，砖瓦飞溅间，雨幕顺着空落落的洞倒灌进来。
“被找到了。”新娘托着下巴，不慌不忙地说。
书生与游侠齐齐看她，刚要追问什么被找到了，又一道雷霆落于他二人之间，紧接着小小一间庙宇又有四五道雷霆连续降落。
“姑奶奶……”
“姑娘，这雷不会是冲您……”
江沉璧睁眼，否定他们的猜测：“劈得不是我，是庙下的东西。”
“庙下有什么？”书生看了看门外被劈倒的老树和孤坟，歇了冲出去的心思。在这庙里起码还有个屋顶遮一遮，出去后被劈中可就真没救了。
“谁知道。”江沉璧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这或许得问把你们绑来的人。”
不是我们，而是你们。
游侠目光闪烁，愈发笃定心中的猜测。他看准新娘的淡然，拉着书生躲在她身边，果不见有雷霆再追着他们打，他讨好地问：
“姑奶奶，您可有破解之法？”
“地上的血字擦干净。”
游侠拿不准她是不是在骗人，正在犹豫之间，地底忽然传来轻微抖动，抖着抖着，便皲裂出蛛网般细细的裂痕。
“再不擦干净，地下的东西醒了，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江沉璧恫吓道。
生死攸关，书生与游侠皆顾不得被磨破的手掌，卖力擦拭。
上有玄雷，下有地裂，雨水倒灌，已然够乱，老天还偏爱往热油里泼冷水，恨不得局面再炸裂一些。
正当二人忙得火烧屁股时，一声飘渺柔美的嗓音飘进庙内，比溅起的水雾还要轻：
“两位公子休要信了那妖女胡言，即刻停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需知她已被地底邪魔附身，早不是原先那个新娘子了。”
死寂唯余骤雨声。
庙内三人一齐往外望，只见庙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女子，她来得无声无息，仿佛是和雨丝一起被风刮进来的。
她云鬓高挽，乌发如云，一身银饰随她动作叮叮当当地响，颇具异域风情。
她赤足站在门前，却足不染纤尘，身不沾雨雾，可见不是凡人。
游侠与书生一会儿看江沉璧，一会儿看门外女子，表情懵然又惊惧，一时不知该信谁的话。
江沉璧却认出眼前熟悉的女子，一语道破她的身份：
“姑射山乱离榜排名第七，被正道玄门通缉三百余年未曾归案的留欢仙子苏玉湛，想不到竟会现身小小荒山。”
苏玉湛眸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即掩着唇吃吃地笑：“玉湛这厢有礼了，敢问是哪位前辈当面，缘何夺了个小姑娘的壳子戏弄奴家？”
“哦？”江沉璧撑着脑袋，语气玩味，“你遣属下来此处血祭开道，谈及我被地底邪魔附身，却又不知我是谁？真是奇也怪哉。”
说到此处，她眼刀一横，扫了两个吓呆的鹌鹑一眼：
“别愣着，继续擦字。”
“谁要敢是动一下，奴家可就要大开杀戒了。”苏玉湛被揭破身份后不再伪装，手指绕着发丝，不轻不重地威胁。
“都别停。你试试？”
“不许动。口说无凭，我与前辈手底下见真章。”
“轰——”
又一声惊雷落下，将勉强能遮雨的屋顶劈得只剩房梁。
苏玉湛随雷声而动，踏雨露而来，并指成刀扫向江沉璧喉骨。
地动愈发厉害，四方梁柱已有倾斜之势。
趁此机会，书生晃了晃游侠的手肘，神色仍旧慌乱，但眼神却无比坚毅：
“施兄，依我之见，她二人皆不是良善之辈，不如……”
“趁此机会，悄悄遁走？”
二人对视一眼，郑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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