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故人再现,作茧自缚
是夜,将军府内。
李焉识坐在正堂,抚着额头跳动的神经。这一夜,发生的事,太多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当看到那些曾在自己身边笑着叫着的鲜活生命从此寂灭,他的心还是隐隐作痛了,喉咙里似有什么堵塞着。
他一直以为,自小的苦楚,三年沙场,他的心早就被风沙打磨得光滑无隙,刀子是扎不进去的。
还有,那个人,不,他不能让她死。她身上绝云派的密谋还未挖出来,怎么能轻易放过。
李焉识:“六郎,那几位大人还在忙活着吗?”
刚从现场回来的顾六郎上前一步:“正如将军所料。”
“哼,让他们忙活去。加急的文书送去洛京了吗。”
“已经出发一个时辰了,第二封明早启程。他们的折子……比我们走得还早。”
“嗯,你便看看他们是如何自掘坟墓的。还有,你派个人,持我手书去趟白水城接个人来,快马加鞭,今夜就去。”
顾六郎上前接过他刚封好的书信。
“是。”
一个黑影,隐匿在黑暗中,窥伺着将军府的动向。
三个大夫从一间稀松平常的厢房出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口中探讨着什么,似乎是在研究着如何回禀。
之前的回报,将军看起来并不满意。
厢房内,梁惊雪沉沉睡着,浑身凉透,几无生气。
他悄悄潜入,只见昔日爱笑爱闹的小姑娘此刻面无血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房间都冰透了,如死一般寂静。
他急急上前搭脉,还好,还好,一息尚存,他的心落了地。
他从怀中取出丹药,化在水中,药顺着喉咙缓缓流入她腹中。
“还好,还来得及。”
他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感受着她的脉息逐渐有力,肌肤慢慢回温,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阿惊,这是毒药,也是续命的药。是师父不好,让你伤心了。”
他的苦痛,并非来源于徒弟的误解,而是今后如何继续诓她服药。
那个故事,他不能说,他不愿,再多一个人,如他一般终生沉浸在仇恨里,他希望,若有那日,她看到的就是完满的结局。
“我的小阿惊,这是我的命运,不是你的。”
他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取下她发上簪着的竹枝,呆呆望着,有些出神。
“尘埃已起,总要有人收场。这些年,你已经承受得太多了,剩下的,师父一人承担。你只需要快乐,想做什么,自在去做就好。师父……永远会护你周全。”
她的呼吸渐渐均匀,沉沉的梦里,她回到了青峰山。
阳光暖暖,春风和煦,她穿着一身浅白浅粉色揉成的衣裙,裙角缀了些细碎的浅红色的飘零落花,那是她十二三岁的模样。
她牵着襄灵的手,蹦蹦跳跳地去找萧影,向他介绍自己新结识的伙伴。萧影的背影就在眼前,她盈盈笑着向前跑,却怎么也接近不了,够不着,只能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散。
她急得想喊,却发不出声,回头看去,手里牵着的襄灵也不见了,只有风从指尖滑过。她四下望去,周遭扭曲碎裂,化作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他重新扎好面纱,透过油纸糊的窗子观望了一番,确定外头没什么动静,跳窗而出。
院子里静悄悄。
“绝云派可真是看得起在下,连派了两位高手来刺探。”
他的声音从西北角的哨塔上传来,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那样的坚定又自信。
“李焉识,李将军。”
萧影心中并不怯,抬头眯着眼,对上了他居高临下的视线。
“原来阁下也知道我是将军,我还以为绝云派把我这当成无人之地,个个都来去自如。”
“绝云派?我还不放在眼里,少来碰瓷。”萧影很不喜欢听这个词。
李焉识一跃而下,落至面前,两人隔了一丈远,相对而立。
月光朗照,一黑一白,静默无言。
李焉识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身白衣飘飘,又以白纱遮面,只有一双眼睛,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二人并未交手,可对视之下,却让李焉识感到有些不舒服,不是来自武力的威慑,而是没来由的,心底深处的忌惮。
“不是绝云派?试试身手就知道了。”
李焉识拔出佩剑,率先刺来。
萧影向后连连退去,突然止步,足下生风,向右贴着剑身急急回旋了几圈。
李焉识挥剑而来,身体还未掉转方向,萧影已翩然躲至他身后,死死按住他的左肩头,又捏住了他的右手腕,剑反而搭在了李焉识自己的脖颈上。
李焉识冷笑了一声:“是我轻敌了。”
“有进步,肯坦然面对了。”
“什么?”
李焉识耳畔感受到他的鼻息,竟觉背后有一丝发凉。
“我不杀你,答应我个条件。”萧影没等他答复,便默认了他一定会答应,说出了要求。
“别让她知道我来过。”
“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还是顾好自己吧,你手底下的人,不干净。”
萧影松开了手,消失在夜色里。
“不急。”
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对这个白衣人,他感到有种弥久的熟悉,可自己所识在世之人,并无这一号高手。
他似是想起什么,冲进厢房,死死盯着梁惊雪安静沉睡的面庞,试图找出答案。
“太荒谬了。”
他怔怔地顺着床沿滑落在地上,自己定是神经过度紧绷,胡乱揣测了。
眼下,还是下好这盘棋。这些百姓,不能白死。
三日后。
梁惊雪醒来之时,李焉识已奉旨查抄了慎王府,梦粱知府及一干慎王府座上客的府邸,上下几百人通通下了狱。罪证,供词桩桩件件如流水一般,堆满了那间专门为他准备的库房。
“慎王,是谁?”
三魂七魄刚刚归位的梁惊雪揉着脑袋,听着照料她的小厮慢慢说着这几日的变故。
“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听说在洛京时很受器重。几年前不知因什么缘故,触怒天威,被赶来了梦粱。梦粱富庶,离洛京又近,已是格外开恩了。还不知足,犯下这滔天罪行,害人不浅。”
他口中的滔天罪行,梁惊雪虽然还迷迷糊糊的,但也已经听了个大概了。
他就是萧影口中与北斗门勾连的贵胄之首。
“残害忠良,顺昌逆亡,谋害百姓,嫁祸将军。你认是不认?”
将军府明亮的地牢里,顾六郎站在慎王的面前,手里拿着拟好的供词,一字一句,厉声发问。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慎王端坐在稻草堆上,紧闭着双目,依旧保持着他身为皇子端庄高贵的仪态。
“勾结北斗,窝藏山匪,掳掠女子,谋财害命。你认是不认?”
身受皇命,顾六心中无半分胆怯,坦荡问道。
慎王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他以为,眼前这个无名之辈,还不配审问自己。自己落入牢狱又如何,来日这些下等人都会被丢进乱葬岗。
“结党营私,只手遮天,私藏军火,意图谋反。认是不认?”
“无稽之谈!”
慎王猛地睁开双目,面目狰狞地瞪着顾六郎,他踉跄起身,试图上前撕碎供词,终是失去了他苦苦维系的最后一分体面。
“那就是了。”
顾六郎身手灵巧,躲过了似饿狼般扑来的慎王。
“放肆!竟敢构陷本王!”他握紧了牢房的栏杆,转过头来,狠狠瞪着的双目布满鲜红的血丝。
他很清楚,享乐不算什么,杀几个挡路的人也不算什么,因为,他是皇子,不同于那些贱民,死便死了。
即便是皇帝宠爱的功臣,自己也有办法轻而易举捏死他,可谋反这一条,自古哪个皇帝不忌惮夺嫡之心。
“您的朋党们都招了,您还要负隅顽抗吗?”
“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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