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兰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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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珠将二人引进一处包间，老板娘起身相迎。
“娘子要寻的人找到了，姜老先生的魂魄已经抵达修罗城，今夜便会入转轮台。届时二位从金屈厄后门登船，会有人送你们过去。”
漱羽点头：“有劳老板，不知这去转轮台有何规矩？”
老板娘道：“娘子谨慎，我们修罗城不像别处，没有那么多规矩。有钱有本事便万事如意，”她看了一眼栾白石，笑道，“郎君看着便是身手不凡，娘子又身家富裕，二位自是通行无碍。”
漱羽明白她意思，将两锭金子放在老板娘手上，老板娘笑眯眯地接过，没有半分犹豫。
“娘子实在客气，不瞒二位，我修罗道的转轮台一转渡一人，经转轮台过路最多的除了凡人，便是上界的神仙……”
她挑了挑眉，卖关子似的道，“——二位可知为何？”
漱羽抿唇不语，栾白石看她一眼，出声道：“愿闻其详。”
“那是因为神仙犯了天规，沦入六道比凡人更加凶险，他们与修罗道最为接近，和我们一样都有天生神力，进入修罗道会受到成倍折磨……也算是活该吧！”
“二位不用担心，娘子的父亲姜老先生是个凡人，但也算是有些不同寻常，他的寿数比一般凡人要长，估计也是得到了神仙点化，沾上这层关系，所以初入轮回会入我修罗道——”
说到这里，老板娘突然看向漱羽，“娘子还不知道令尊这段过去吧？”
漱羽神色淡漠地道：“父亲从来没提过，当真叫人吃惊。”
老板娘全当她生来性格如此，继续道：“没事，他既是凡人出身，在我修罗道吃不了什么苦头。”
漱羽突然道：“我听说修罗道转轮台连着三界入口，轮回之井的亡魂是否也能从转轮台流入修罗道？”
老板娘诧异地看她一眼。栾白石出声解释道：“——是我岳母，她去世得早，岳丈大人生前遗愿便是能再看她一眼。”
老板娘闻言叹了口气：“娘子身世倒是可怜。既然如此，我便再多透露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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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羽踏上转轮台，环视四周，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转轮台浮于海上，是一个巨大的八角形白色石台，海上波涛汹涌，石台却稳如磐石，随着水流缓缓转动着方向。
那些触犯天规的罪仙，从降仙台上被罚下界，一半都会流落至此。
从明光皑皑的玄都，跌落至暗无天日的修罗城，不少神仙在谪降的那一刻，就绝望地放弃了自己。
漱羽望着暗沉的海面，低声道：“这里好冷。”
此处的阵法能吸收一切术法，栾白石将她拉近，把她两只冰凉的手合在掌心，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手背，像普通人一样来回摩擦生热。二人就这么紧靠着，直到外界的寒冷变得不那么明显。
漱羽低笑：“你在习得法术之前，就是这样取暖的是么？”
栾白石摇头：“我从来也不怕冷。”
漱羽撇了撇嘴：“我就觉得你不像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承蒙抬举……下雪了。”
漱羽抬头，天边有白色的雪花飘扬而下，将海上无边的夜色莫名变亮了几分。
雪下得不小，没一会转轮台上便积起一层薄薄的白色。
栾白石低头看向漱羽，她小巧的鼻头冻得发红，微微缩了缩头。
他伸臂将人揽进怀里。
她在他怀中闭着眼，感受着栾白石身体里源源不断的热意，突然感觉就一直这样，也很好。
“人活一世，如何才算得圆满呢？”她喃喃道。
他沉默，而后低声：“何必固求圆满？”
漱羽失神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开释的是人，而懵懂的是神。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错位。
过了好久，栾白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姜羽。”
“嗯？”
他望向远处微澜的海面。
“吾心如海，永世无穷。”
漱羽一怔，抬头看他，他深色的眸中倒映着霜雪，却如无边风月，将她包裹其中。
她心底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患得患失，不知要说什么。
“来了。”栾白石突然出声。
漱羽心神一凛，看向转轮台中央，只见一抹青色的幽魂从中心的阵法中逐渐化出形状，幽魂的眉眼凝聚，是她熟悉的样子。
只是因为少了一魄，姜怀谷的魂魄轮廓边缘十分模糊，再也无法完整了。
“是他。”
漱羽上前两步，伸手探到那幽魂的眼前，轻声唤他的名字：“姜怀谷。”
空中那一缕风雪中飘摇不定的幽魂突然定了格，缓缓垂下头来，飘降到地面。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泪光莹莹。
漱羽见魂魄已经认出自己，再唤了一声：“父亲。”
姜怀谷这时才发现漱羽身后的栾白石，笑了起来，对她点头道：“是阿羽来看我了。”
“我答应过父亲，要来为您送行。”
姜怀谷无奈地摇头：“来这一趟不容易吧。”他知道即使是神君，如今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往来于六道之间。
他转向栾白石，郑重行了一礼：“多谢栾道长照顾我家阿羽。”
栾白石回礼：“她思念您，甘愿犯险，我怎能不陪她一起。”
姜怀谷听他这一句，再度看向漱羽，一语双关道：“阿羽苦尽甘来，总算要熬到头了。”
漱羽神色莫名怔忡，半晌只道：“女儿不觉得苦。”
姜怀谷心中了然：“那就好。其实人鬼神仙，自在就好。女儿不要笑话爹爹肤浅，若是有人相伴，能快意数十载，又怎知比不过长生永寿。”
二人此刻阴阳相隔，他生前如何也不会在漱羽面前说的话，此刻也毫无拘束地讲了。
漱羽低声道：“是我拖累你。”
姜怀谷缓缓摇了摇头。
“父亲，您可还记得母亲的样子？”
姜怀谷一怔，点头道：“当然。我与阿犀年少相识，我与她虽然……”他顿了顿，“我二人相携走过数度春秋，因有彼此，总觉这庸庸尘世万般可爱。”
姜怀谷和他的妻子虽然不曾有过子嗣，夫妻二人眷侣情深，阿犀得知姜怀谷被神选中时已经病入膏肓，却欣喜安慰丈夫：“郎君莫伤怀，一人看花若是孤单，心中想想阿犀便是。阿犀会在九泉下等你。”
漱羽默念姜怀谷的话，一时失神。
因有彼此，总觉这庸庸尘世万般可爱。
她忍不住看了栾白石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她伸出手碰到姜怀谷漂浮着的幽魂，冷白的手指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们时间不多，父亲坚持一会，我请母亲来和您相见。”
姜怀谷一愣：“你不是说……”
他记得漱羽曾经说过，自己触犯天规入修罗道，和已经入轮回的妻子相隔已经不止山水迢迢。
软红十丈中，尘福易易，恐践此约大难。
“我找到个法子，我们可以试试看。”
漱羽退后两步，口中默念法决，整个转轮台开始微微颤动，不一会，姜怀谷面前的地面上缓缓升起了一扇一人高的石门。
不，它虽然是门的形状，却无法开合，门内只有一汪清澈的水，清晰如镜。
姜怀谷看着镜中的自己，愕然说不出话来。
他此时只是一缕形状模糊的幽魂，而镜中的镜像却如走马灯一般，缓缓的变化着，从垂髫稚子，到意气少年，再到经历世事后的老成持重，病入膏肓垂垂老矣……如此循环往复，相似的面容，来自不同的时空。
这是他这三百余年在凡尘中经历的一个个身份。
“这是……”
前世镜，六道各有一面，外形各异，召唤的方法亦不一样。漱羽依照金屈厄老板娘的指点，唤出了修罗道转轮台上的这面前世镜。
镜中的景象只有照镜子的人能看见，从漱羽和栾白石的角度，只看见镜中泛着的微微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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