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
天宫连下了三日的雨。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风伯雨师齐来收了这场雨,雨停的第一个晚上,星岚和梨落嚷着要跟江月笙一起睡。
裹在松松软软的被子里,星岚做了一个梦,梦里大雨滂沱。
淋漓的雨,打湿院内整齐的石砖,淌着血色汇入池塘,锦鲤一阵摇摆,争相往水下游去,隐入泥沙间。
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怀抱小小的妹妹,牵着她,她又牵着梨落。
梨落跑丢了一只鞋,她将妹妹背在背上。
路很长很长,长到望不到尽头,星岚握紧母亲冰凉的手,问:“阿娘,我们要到哪里去?”
母亲没有回答,只默默淌了泪。
星岚梦见了北海,传说中海神帝君的故土,神界的边境,离魔渊最近的地方。
也是神明的—放逐之地。
神仙不容易死,却容易得病。
了无生机的汪洋与沙漠,通天的白禹塔本是为阻挡邪魔,却似一座座墓碑将她死死压住。
生病的母亲久久不治,邪魔乱舞,拆开妹妹的襁褓,一口吞噬。
星岚猛得睁眼,胡乱地去抓身边人,摸到梨落的小手又去探她的鼻息,才缩进被子里摸着胸口擦冷汗。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缓缓拍拍她的后背,江月笙将她揽进怀里,亦是心有余悸。
系统说它得了前宿主的馈赠,恢复了一部分预知能力,化作梦境给她看。
这场梦境同样赠给了星岚。
按捺住对‘前宿主’的好奇,江月笙逐步分析这个预知梦。
青华的行为没有被墨芜泽揭发,而是被同为五方大帝的紫薇大帝状告天君面前,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林螭手下七至八天方乃至十二天方更多势力皆被连根拔起。
林螭当年挪走的钱款与法器直接导致前线在魔渊征战的赤羽军被魔族围困,分部小队全军覆没,致使墨芜泽打入敌军内部,才逆风翻盘。
赤帝被贬也另有隐情。
此案全番查出,给了刑曜当头一棒,林螭被剥夺职位,剔去仙骨。
因其偏爱做害群之马,便打入轮回做蠹虫。
至于刑曜,念及她以往的战功和天后的情意,本可为她留一处小仙职,也算安稳。
但她认为夫不可离也,她是林螭的妻子,丈夫没落,自己亦不可苟活,自请带着女儿流放至北海镇守边境。
梦中的结局都是刑曜自找的。
江月笙感觉脑中有烟花不断爆炸,脑仁发疼,恋爱脑实在是……又蠢又坏。
她不断呼气缓冲,压下心头愤恨,安抚似的拍拍星岚的后背。
后半夜再无了梦,醒来时天光大好,身旁空荡荡的被褥早已凉透。
去传膳的霖晗跌跌撞撞跑了回来,靠在门口狠狠喘气,断续道:“公主……快逃吧。”
江月笙下意识地奔向书房,翻出那本书册,插画页空空如也。
纸页哗啦啦翻到尽头,手心灼灼发烫,书册掉落在地,一道咒印赫然显现在手心。
裴炀说得没错,她确实没能力让他顺从。
霖晗匆匆跟来,将半跪在地的她扶起,去拽她的袖口,奋力将她往门外推。
“魔尊,魔尊掳走了两位小姐,路上还跟青华大帝打了一架,又逃了。”
她急得来回踱步:“青华大帝正往这儿赶,定是要怪责我们没看护好两位小姐,您快避避。”
小仙侍颇有想法,望了眼隔壁高耸的梧桐树,忽地有了主意,要将她往岐渊殿送,芜泽神君是公主的未婚夫,怎会坐视不管。
江月笙试图稳住她的情绪,林螭再怎么冲动也定不会放过追拿魔尊的机会,他这般急着寻她,定是看到了魔尊身上的咒印。
同生共死咒,施咒二人性命相牵,伤痛共担,同生共死。
而魔族改造此咒印为两生咒,分为施术者和受术者,二人疼痛共担,施术者可以将伤痛转移给受术者,甚至可以成倍转移。
施术者死亡则受术者死亡,反之却不可令施术者死亡。
这是魔渊号令下属的一种方式,除非施术者死亡,否则几乎无解。
可也从未有受术者能保证施术者死后自己也能活。
所以在江月笙看来,这是完全无解。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震得初秋桂树荡落一地的叶,结界碎成雨飘落。
饱含杀气的剑意擦着她的脸而过,同一道纯粹的仙力相撞,噔的一声砸进远处巨大的实木红柱上,劈开一道深坑。
林螭拧紧了眉,身后天兵与仙官皆握紧武器,利刃破空声赛过凛冽的风。
江月笙从剑锋中缓过心绪,抬眼见玄色的背影挡在身前,苍白修长的指节紧握佩剑,另一只手抬起呈一种保护姿态将她拦在身后。
墨芜泽面色铁青:“青华大帝这是作何?”
“冥公主勾结魔尊,种下两生咒掳我亲女,你要包庇她吗?”
“证据?”
“她身上的两生咒就是证据!”林螭声音铿锵,阴着脸,一派正义凛然。
墨芜泽回头望她,江月笙也不遮掩,伸出右手给他看,毫不意外地看着他的眸色沉了又沉。
林螭的猜测也证实了七八分,冷厉着开口:“施术者死,则受术者死,这是冥公主咎由自取,神君还要阻拦吗?”
“闭嘴!”墨芜泽猛得吼出了声,攥紧她的腕,冷硬道:“她是受术者。”
每个字都咬的清晰用力。
林螭愕然一瞬,迈了几步,视线落在那抹泛着金光的咒印上,又嗤笑出声。
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自作聪明。”青华大帝落下这么一句,转身带领一众天兵浩浩荡荡地离开。
江月笙抽出手腕,腕花断裂,珠玉滚了满地。
霖晗忙去捡起,心知此时情况不容乐观,望着自家公主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和老爹都清白了。”她拍拍霖晗惊魂未定仍在颤抖的肩膀。
又抬头去看墨芜泽,正要开口,却被凌厉的气势吓退。
“有什么好的?他死了你也会死,你为什么总是做出这种事?!”
江月笙定定地望着他,没有反驳,只是脚下后退几步,面色发白。
意识到自己语气着实过分了些,他瞬间绷紧了唇,低低叹了一口气,紧扣的拳头始终未松。
视线从她陡然被惊到双眼慢慢下挪,触及腕上的伤疤,眉头再度紧皱。
为什么总是让他担心,十三年前灯会上也是如此,明明可以隐入人群中乖乖等淇婳消气,为什么偏要站出来,为什么偏要替别人去死?
她不是最惜命的吗?明明救他时那么冷漠嫌弃,怎么救别人就这么义无反顾了。
墨芜泽八百年的人生,仅与她相伴了五年,从来没看透她,明明一直很怯然,为何会在他离开那天握紧栖恻,将剑尖对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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