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汾滨城谜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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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安闻言有些意外,但仍耐心解释:
“对,汾滨城每年都会有花魁大选,今年的便在三日后举行。杨祖全年年豪掷千金做花魁首客,不过从杨府走出的花魁虽然还活着,却也是伤痕遍体,月余才愈。鉴于汾滨城在此行内声望极高,即便做了花魁要先经此一遭,可日后出了汾滨城,仍会为许多政客豪商所追捧,所以竞选花魁的人数未降,反而连年攀升。”
李遇转着手中水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请冯兄继续。”
“我之所以会认识蒋大通,是因为三个月前,曾与友人相约登山,在半山凉亭内醉酒。酒醒后天色已晚,下得山来已过子时,回城路上无意中撞见蒋大通正与多人密谋。”
南宫连朔忍不住道:“密谋?”
冯安拿起茶壶,满倒一杯白水,润过嗓子后接着道:
“峰脚村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活着的人,说白了就是还没死罢了。蒋大通暗中联系其他四个村子,打算破釜沉舟。左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拼一把。”
“那日我路过城郊树林,忽听得林中有人交谈,言辞间提及杨祖全,便悄悄靠近。这一听,才得知他们密谋往京中去。如此大事我当然心下骇然,那杨祖全的手段城中无人不晓,并非只有各村受他奴役。此人荒淫暴虐,除非是高官,其他人无不谈其色变。我刚想悄悄离去,不想脚下一滑,栽了个跟头,被逮个正着。”
“他们本欲杀了我,是蒋大通力排众议留我一命。我离去时,他对我说,我若还有良知,就该守口如瓶。回来后,我把能当的东西全当了,去峰脚村找到蒋大通,将从当铺拿回来的钱全都给他。起初他怎么都不肯收,我问他,他是替自己拒绝的,还是替其他人拒绝的?没有盘缠,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被一路追杀。他有骨气不要这钱,难道不想想别人吗?后来蒋大通沉默良久,给我磕了一头,收下了。”
听到这里,黎崇不禁有些疑惑:“可你不是说,曾有人出城,在城门就被拿住了吗?他们预备如何上京?”
“没错,汾滨城只有一个城门,任何村民想从那里出去都绝无可能。可诸位不要忘了,这城内还有一条横贯全城的闵河。有活水穿城,就有闸门。南城墙与北城墙上各有两道,一道实心门,一道网门。若有汛情,放下实门,平日里只放网门。但网门每半月会升起一次,为使水流冲走河道淤塞之物。开门时有士兵把守,一般会开一天一夜,他们便打算趁那时潜水出城。”
“只是他们一走,留下的人必死无疑,甚至很可能会遭到虐杀泄愤。可五个村庄,几千口人,竟一致同意,体力好的年轻人去搏一把上京,若见势不对,去别处寻个活路也好。剩下的人,坚定表示,愿意留下尽力掩护,哪怕是等死。最后众人决定,秋收过后寻机出城。择此时间,一是因为那时秋忙已过,没什么农活可做,被发现少了一些人的时日能延长些。二是秋后时节,河水浑浊,夜间温度也骤降,士兵定会松懈。”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细节,是因为蒋大通曾邀我同他们一起逃走。他说到时一旦事发,难免会有蛛丝马迹指向我。只是我与他们不同,有公职在身的人,今日走了,明日便会被发现,顺着我这条藤,很快就能摸到他们那颗瓜。所以我拒绝了。”
“再说那梅柳花。这姑娘不仅可人讨喜,还心灵手巧。平日里去山间采些花草,那些寻常之物,经她手一编,个个都活灵活现,精巧非常。待做好一批,她便去城里卖了,以补贴家用,有时还能帮衬邻里。”
“四日前,梅柳花如往日般进城赚钱,不巧在街上遇到杨祖全。杨祖全一眼相中梅柳花,当即命人带她回府。梅柳花自是惊恐,拉扯间,蒋大通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打几个,竟从一众护卫手中抢下梅柳花。”
“那时已有不少人驻足围观。别看杨祖全是这城中的土皇帝,但此人实则精明谨慎。他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尽管城中之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件被翻到明面上来。当时杨祖全只阴狠地留下一句’好气概’,便带人离开了。”
“梅柳花回到家中,同父母商量一番后,带着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进城当掉,但也只换得区区几文,最后还是米铺老板看她可怜,才卖给她半碗米。当晚梅柳花悄悄将那米放在蒋家门前,回去,便同父母一起,悬梁自尽了。”
“次日一早,蒋大通发现那碗米,便猜到定是梅柳花送来。他直觉不妙,一路冲去梅家,进门便看到梅家人俱已上吊而亡。还不等他喊人帮忙,就有十几名凶狠汉子冲进去,将他绑了,扭送至衙门,告他杀害梅家三口。而仅凭一份老蒋头的口供,衙门就火速定罪,三日即下判决,十五日后便问斩。”
“可笑啊,可笑。”他发出一声长叹,余韵皆是悲凉。
“你们昨日所见,便是我通知蒋伯来送断头饭。而那碗饭,正是当日梅柳花送到蒋家的米。上面盖的碎酱菜,都是一家一家凑出来的。装饭的碗,是蒋家唯一值钱的物什,本是用来祭祖的。曾经再难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卖,如今,留在那牢狱里了。”
原来这就是真相,由无数人命血泪砸碎又揉捏成团的真相。
语闭,又是长久的沉默。
黎崇仰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捏着水杯眸色复杂:“冯兄需要我等怎么做?”
冯安向前倾身,眉眼间难掩急切:“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兄台家中尊长官拜几品,能否在京中之人有反应前,火速捉拿杨祖全?”
“你是说……”黎崇略一沉吟,眉头蹙起又松开,“请冯兄见谅,我等并无靠家中势力来解决此事的打算。”
听得此言,冯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少侠的意思是,靠你们三个自己?”此时他的希望尽数破灭,出口的语调转瞬变为奚落,
“看来是我看走眼了。那便恕冯某不能奉陪,三位请自便吧。我不会拿几千条人命,来陪各位少爷小姐过一把江湖侠客的瘾!”
“可是……”
“请便!”冯安伸手,口气带着不容置疑,向门口方向作出一个“请”的动作,能看得出已是极尽客气。
见冯安神色如此决绝,几人本欲再说些什么,如今都只好咽下,沉默起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
就在几人正要踏出房门之际,冯安叫住了他们。
本以为还有望详谈的三人回身,突然接到抛来的一锭银子。
“这是蒋伯让我还你们的。他说人再穷,也不能吃嗟来之食!”
昏暗烛火下,冯安蹙眉抿唇,眼神直直射来。
他的眼底浮光涌动,是三人这几日多次曾见的神采,他们想,那应当叫做“尊严”。
黎崇握了握那锭银子,没多言语,同李遇与南宫连朔沉默离去。
待三人回到客栈,已过寅时。
李遇与南宫连朔正欲回房,忽听黎崇道:“我有话说。”
黎崇房内,三人于桌前围坐。
有话说的黎崇却始终无言,屋内气氛十分沉重。
还是李遇先开了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明白。”
南宫连朔接道:“官场的事我不懂,但是我懂你,你不必解释。”
“我要解释。”黎崇沉声,语调里带着自己都不懂的气恼:
“当年镇疆王府为先皇所忌惮,爷爷多番请旨才得南下明离,此后偏居一隅。莫要说官场往来,就算有故人相求,家中也是能推便推,实在推不了的,就介绍别人相助。如今虽说是新皇登基,但皇室态度尚不明确。”
“镇疆王府树大招风,此事若是求助家中,只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此番出行,是为送信雁驱关,若轻举妄动,又恐节外生枝。但明知有人含冤却不相帮,实非君子之道!我是这么打算的,先尽力而为,若到最后仍是不成,我便传家书,咱们去劫法场。不消两日,援兵必至。”
南宫连朔应道:“好。”
李遇则紧握双拳,目光坚毅地注视着面前两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落地有声:
“你们信我,此事,我们定能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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