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入宫
蛮山,南禅寺。
静安师太穿着洗着发白的灰色僧袍,手持念珠,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你未曾落发,算不得出家人。我说过,下了山要么做侯府姑娘,在尘世中过活。要么,就再回来,南禅寺总有你的一处容身之地。但你….又是何苦呢?”
沈阴阴头发高束,包着软布幞头,衣摆处和靴面上沾染着黄褐色的尘土:
“师太,我只想知道师傅身在何处。”
静安师太捻动手中佛珠,闭上了眼睛:
“你师傅留书一封已经交代清楚,她突然心有所悟,要下山游历。当初我也劝过你,奈何你心有执念,不愿回头,纵然万般劝解也是无果。”
沈阴阴垂眸,当日师傅留书离山,她心急如焚,认定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但静安师太却在仔细看过书信后,确认字迹无误,说她是关心则乱,心忧而烦。
再后来,她决定下山寻师,静安师太在她的坚持下写了信送入侯府,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静安师太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几分语重心长:
“阴阴,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你自己的道唯有你能顿悟,你自己的难也唯有你能破解,旁人再苦口婆心,也是枉然。”
禅房中,菩提子念珠捻动的摩擦声和低低诵念佛号的梵音融入空气中,庄重而神圣,让躁动不耐的心随着这股如影随行的力量渐渐平静下来。
沈阴阴静默,偏头看着窗棂被日光照耀而映出的刺眼白光。
她从惠王府出来,租车一路出城到了蛮山,又徒步上山,如今正当午时,日光最是灼热高照。
她半眯着眼,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小时候,自从知道了自己的眼睛能看见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每当日暮低垂之际她便开始害怕,不论在做什么,都会不顾一切的跑回寺庙中。
黑夜漫长难耐,那时候的她就躲在床榻蒙着被子,祈盼天明,只希望再一睁开眼睛,温暖明亮的日光便能升起,将一切黑暗驱散。
想着想着,窗棂照进来的光也越发刺目,沈阴阴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尾却被刺出点点泪光。
她不知怎么突然笑了出来。
原来她最盼望能驱散黑暗,带来光明的日光,也能灼伤她的眼睛,让她流泪。
这莫名的笑声并未让静安师太停下念诵,她如老僧入定,巍然不动,仿佛外界的任何动静都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影响。
沈阴阴收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对面的静安师太,忽而开口:
“我师傅是从小落发修行,还是半路出家?如果是后者,她拜师祖为师,入南禅寺的时间是否在正德三十六年和三十九年之间?”
静安师太慢慢的睁开双眼,手中念珠转动不停,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沈阴阴……
…..
落日融金,云霞映彩,脚下的土地被道路两旁一丛丛黑色树影掩映,金黄与黑影交织,全都抛在了一双沾满灰尘的乌皮靴子脚后。
回到南坊街的时候,天边的斜阳只剩下一个角,要落不落,等待着黑暗将其完全吞噬。
正如她此刻杂乱的心绪,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用力挣脱过后只剩下满心的无力和颓然,被动的迎接着最后的结果。
沈阴阴拐入巷子,奔着那道角门而去,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翻墙了,那件事之后,她与李氏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们彼此互不打扰,干涉,像是两条各不相同的桥,通往各自的路。
小院旁边无人打理的小园子,连带着角门,这些地方已经默认了属于沈阴阴,无人来管辖,由着她总有出入。
而小院到府内则多了一道小门,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沈阴阴单脚踢飞了道边的小石子,力道很重,顺手想要去抓腰间的玉葫芦,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她已经将玉葫芦和指环全都锁起来了。
巷子里静悄悄的,石子顺着力打到墙面上,又飞了出去,在地面上跌跌撞撞几次,才终于停下,带着微弱的回音。
她心里边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儿,伸手去推角门的瞬间,她才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下一刻,角门‘嚯’地一声从里面打开,昏暗的院子瞬间被灯火笼罩,橘黄的火光与天边燃尽的最后一抹云霞相辉映。
园子里坐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她约莫二十多岁,面容姣好,眉眼内藏精明和几分凌厉,身着半臂交领裙,发髻高束,簪着一只浅粉宫花。
而女子身边,则站着李氏身边的姜嬷嬷。
两旁提着灯笼的都是姜嬷嬷手底下的人,又另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分别捆住阿玉和刘嬷嬷。
阿玉瞧见来人,神色激愤的想要开口说话,却因麻绳子绑在嘴上,又塞了破布,只能‘唔唔’个不停。
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把大半张脸都打肿了,眼中那股倔强依旧不改。
刘嬷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头发大半都披散了下来,脸上脖子上都有挠痕,狼狈非常。
晚玉打量了一眼站在角门处的沈阴阴,见她一身风尘仆仆,容貌精致,眉宇间闪过疲累之色,周身泛着一股清冷。
心底大致有了个数儿,晚玉才站起身来,轻浅的行了一个礼:
“五娘子真是我们好等,不过时间也算来得及,此刻宫门未闭,倒是还能赶得上。”
沈阴阴见她的一身宫人装束,很快便猜到了这是皇城里那位昭仪娘娘,沈绮的人!
姜嬷嬷见其不应声,上前两步:
“五娘子,您还愣着做什么?昭仪娘娘想念家中姐妹,特意让身边的晚玉宫人来接您入宫小住几日,如今既然回来了,那就快快启程吧,别让娘娘久等。”
沈阴阴抬眸,看着姜嬷嬷眉宇间的得意和报复,忽而笑了笑,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
“姜嬷嬷,您如此自作主张,就不怕夫人知道吗?”
“五姑娘说笑了。”姜嬷嬷眯起眼睛,眼角沟壑的皱纹中藏着老练的狠辣:
“夫人的委屈憋在心里不能言说,至今卧病在床。老奴我再不济,也要拼了这条老命为主子排忧解难,使其无后顾之忧。”
早在李氏病倒之后,姜嬷嬷心里就已经开始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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