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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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六早, 已经是巳时(9-11点),天色却仍然昏暗未明。
乌云压顶,日光未出, 看来今日不是一个好天时。
吃过早饭, 李小寒和王氏躲在厢房剥棉籽, 李贤东和韩师傅等人在外边淘井,李家人各自忙碌。
只是李小寒手下不停, 却带着点心不在焉, 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小寒, 你在想什么?”王氏见女儿面上为难,心里好像有难事, 关心问道。
“娘,我在想怎么让这个剥棉籽更快一点。”李小寒皱着眉头答道。
“傻孩子。”王氏嗔道, 她还以为是什么难事, 原来如此,真真是, “这自古以往便是这样剥棉籽的, 你要快还能快到哪里去。再快人只能两只手,还能长出四只手不成。你要是剥到手指酸了, 你就停下来休息一会,等会再剥。不急, 啊。”
王氏甚至带上了哄孩子的语气。往日看在聪明灵气的女儿,而今眉头快要皱成一团想怎么剥棉籽更快的样子, 可不还是一个孩子么。
“娘,不是这样的, 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 就是人会使用工具。你懂不?”李小寒苦恼的说。
“我不懂。”王氏看着女儿乌溜溜的眼睛, 也不恼,笑着承认道,“不过我女儿肯定比我懂。只是这个什么工具一定要马上想明白吗?慢慢想能不能成?两日、三日……总有一日你会想明白,何至于这样为难自己。”
“那倒也是……”李小寒懵懵的点头,她居然被王氏缓慢说服了。
是不是太急切,这历史里多少代人智慧的结晶,生产力革命的技术积累,如何能被自己这样轻易抄袭。
即使是知道理论也不行啊,我知道人能上天,我自己也不能上天啊。
个人的智慧终究有限,自己也不是搞这个专业的,惠特尼扎棉机记不住就记不住呗,搞不出来就搞不出来呗。
那搞不成来还能一直往这条不通的路上撞个头破血流不成?
李小寒自己慢慢想开,工具是为了让生活更好,而不是为了生活更苦恼。
王氏见李小寒皱着的眉头终于缓缓放松了,才放下心来继续剥棉籽,
厢房里,气氛终于变得平静和缓。
而厨房前,韩师傅三人喝上一碗热乎乎火辣辣的羊奶姜,感觉从胃里升腾一股热气,趁着这口热气护体,又轮着下井去吊水淘井。
远处天空越发低了,黑云乌乌盖住了太阳。
“这天,眼看着要落雪了。”李贤东抬眼望天,皱眉说道。
忽地一阵冷风起,吹到远处高耸的树梢折了腰,带着一阵呼啸之声从远而近,地上的几人忍不住缩了缩。
当,当,当,当,当,当……
极远处忽地传来了浑厚的钟声,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在人心上,惊起一阵炸雷。
哐啷。
李贤东手里的碗跌落地下,发出极刺耳的声音,没有喝完的羊奶耍了一地。
扑通。
那是装满污水的木桶,重新落入水里的声音,闷闷的从井底传了出来。
砰的一声,王氏慌慌张张打开了厢房门跑出来,声音带着惶恐、惊慌、迷茫、不知所措,“娃她爹!”
王氏知道这钟声响是有天大的事发生,但她又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的,找当家人。
李贤东被王氏这一声惊叫喊回了心神,只不过他也没有比王氏好多少,只哆嗦着嘴唇,发出语不成调的声音,“陛……下……”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听清他说什么。也许李贤东也没指望其他人回答他什么。
只是天塌了,他们这些小民怎么办?莫非又要回到那乱世吗?
李小寒跟着王氏跑出来,见李贤东王氏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皱眉尖声道:“爹,是六声钟,不是九声钟。不是陛下。不是陛下!”
不是陛下,是太子!
剧情大背景开始了。
太子薨,太孙立,帝王崩,藩王反。
乱世悄悄掀开了一角,可惜此时无人可知。
尖利的女童音,划破了众人的耳膜,稍稍唤回了众人的心神。
恰好此时又一轮钟声响起。众人像落水之人抓紧浮木,绷着心抓耳倾听。
当,当,当,当,当,当……
连知道剧情的李小寒都怕自己没听准,不再说话,侧耳凝神静听。
果然,是六声钟,不是九声钟。是皇后或太子,不是陛下。
李氏一族自有传承,对于这种规定族中自有教导。而韩师傅等人来自城里,也有此种见识。
数清了钟声,众人像劫后余生,终于找回了半分心神。
此时李小寒已经冷静了下来,还是稚嫩的一张脸变得极为镇静,镇静到超越了此刻她的生理年龄,声音也带着
冷意与力量,安定了众人那慌乱的心:
“爹,不知是怎么回事,你马上到族长家里去。族长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
“两位小师傅,韩师傅是不是还在井底,你们先把韩师傅拉上来。丧钟响,城门可能要马上关闭了。城里禁止乱走动,你们先家去,待城里安稳下来后再来我家。”
“娘,你先回厢房呆着,待会我就进去。”
一连串的吩咐落下,众人终于找到了行动的方向。
对,找族长!
李贤东被女儿指挥着跌跌撞撞的跑出去,用力过猛,心神过乱,只留下两母女对着韩师傅等人,还有没有来得及关上的晃荡晃荡的两扇大门。
而井底韩师傅的声音也终于正视自己的位置,他得回家去啊!家里老的小的没有主心骨怎么办。
“先放根绳子把我拉上来。”韩师傅在井底嗡嗡喊道。
没力气了,手脚发软,韩师傅自己没办法踩着脚窝爬上来。
韩师傅的两个徒弟连忙把绳子扔下去,两人一起用力,韩师傅借着吊绳的力,踩着脚窝,终于爬了上来。
待韩师傅上来时,李小寒早已转过身去,面向厢房背对众人。
李贤东不在家,李家只剩下李小寒和王氏两个女人,王氏还躲进了厢房里。
韩师傅三人却不敢生出丝毫轻视之意,带头的韩师傅甚至微微低头,敬重的对着李小寒的背影恭声说道,“李姑娘,那我们便先家去了。待时局明确后我们再来。”
甚至用词都正式了许多。
知道九声钟是帝崩,而六声钟是皇后或太子丧。知道这等大事会闭城门防止动乱。
韩师傅自己也是因为世代居住府城中,自己的沾亲带故的亲戚是一个小吏才知道这等规定。
而李小寒一个村里姑娘已经有这等见识。
而比起见识更厉害的心性,见识可以来自他人传承,心性却是天生,无法从他人之处获得。
能在第一次钟鸣便数清钟声数,能在知道丧钟后立刻联想到府城有闭城门防动乱的可能,第一时间安排好自己的父亲去宗族了解情况,安排好自己这些外人。
这等大乱中的镇静,这等慌张中的条理分明,韩师傅自认快要年过半百,见多了世情都做不到。
因此,韩师傅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无关年龄与性别。
可惜李小寒不知道自己的穿越者光环已经震慑住了韩师傅等人,在韩师傅等人心中变成了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要让李小寒知道,她只能说自己这是知道剧情的金手指,和社会主义教育下对封建皇权毫无敬畏感。
于是,此刻不知情的李小寒,还因为封建习俗背对着众人的李小寒,出声安抚道, “嗯,打井的时间韩师傅不必着急,先归家吧。如果城门已闭,韩师傅可到我家里来,家里空房还有几间。”
“是,多谢李姑娘。”
韩师傅三人应道,的确是心急想赶回家。
如今这形势,不知道家里老小如何,还是得陪在身边才行。
还有具体情况到底如何,还得回去再打听打听,做好准备。
待韩师傅三人离去,李小寒才上前关上自己家大门,还记得把立冬时挂着的两个红灯笼取下来。
关好门,李贤东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的了,李小寒推开厢房门,看看王氏怎么样。
此刻王氏正像暴雨来临时的老母鸡一样,在黑暗和暴雨中,缩在自己的窝里瑟瑟发抖。
看见李小寒进来,王氏连忙说道,“小寒,小寒,赶紧到娘身边来。”
老母鸡想把小鸡崽拉到自己的羽翼下。
奈何小鸡崽天不怕地不怕,还有心情安慰老母鸡,“娘,你别怕,爹去族长家里。该怎么做,族长会告诉我们的。”
这个时候千万别苏穿越者光环,万一一个独立特行,犯了忌讳,可能怎么死都不知道
随大流最安全,尤其李氏这种自带传承的宗族,必定会有关于这种国丧白事的忌讳。
即使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族长能找到里长,里长能找到府衙,总会有信息渠道。
比自己家胡乱处理来好得多。
退一万步说,即使做错了点什么,有全族一起犯错也不怕,总不能因为一点小错处,将李氏一族族灭了。当权者有时候还是会顾忌自己的名声。
现在就等李贤东能从族长家里探出来什么了。
这边李小寒在等李贤东的信息,王氏听到后也稍稍安下心来等李贤东的消息,不过还是不放心的说道,“小寒,你到娘这边来。”
东厢房是有炕的,此刻王氏正缩在炕上。
李小寒没有听从王氏的话到炕上,停了片刻,转而走到装着籽棉的箩筐前,声音平静的对王氏说道,“娘,你要是实在担心,就来剥棉籽。忙着忙着,你就没时间想东想西了
。”
王氏一愣,啊,还能这样。
但是李小寒的声音又柔和又坚定,让人心里忍不住觉得她是对的,王氏忍不住爬下炕走到筐前,跟李小寒一起剥棉籽。
剥了小半个时辰,果然有事情做,心里便慢慢安定了下来。
“小寒,你不怕吗?”王氏好奇问道。
李小寒倒不是怕,她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对自己家的影响是什么。潮流浩荡而来,自己家如何才能保存自身。
不过这些都不能跟王氏说,免得王氏更是想东想西,李小寒提起轻松的口吻说道:
“怕什么?六声,又不是帝崩,只是皇帝死老婆还是死儿子。这死哪个,跟咱们有关系吗?一点关系也没有,还不如今天天气冷对咱家影响大。快下雪了,娘你不如赶快把这棉籽剥了,不然我就要穿旧棉衣受冻了。”
王氏又愣了一愣。
对啊,这么一想想,还真有道理。
一旦将死皇亲国戚和天下雪变冷比起来,果然是天下雪影响更大一点,连剥棉籽都变得急切起来。
王氏被说服了,身心开始投入到剥棉籽的活计里去,逐渐忘记了那恐惧。
虽然是安抚王氏的法子,但是重复的单调的劳动的确让人容易放松不做思考。
包括李小寒自己,都在这重复单调的劳作中,从剧情大背景开始的紧绷中稍稍放松了,身体更灵活,思考更活跃。
虽然是剧情大背景开始了,不过幸好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老皇帝还有三年的命为太孙布局呢。
而且,作为最后赢家定王的大本营,虽然说外边波澜动荡,但漩涡中心府城反而是相对平静的。
李小寒想了许久,没记错,府城没有被攻破过,最多一些流兵散乱。
目前来看,在府城周边平山村苟住是一个能力范围内的好选择。
现在可以做的,就是好好壮大自己的力量,财富、声望、能力,缺一不可。
先苟住,慢慢发展,如果能顺溜蹭一下定王大船也成。
李小寒为自己家定下了目前方针,心慢慢定了下来。
就在这两母女忘情的剥棉籽中,不知到过了多久,李家的屋门被哐哐哐的敲响,“小寒,是我,来开门。”
屋门被李小寒反锁了。
“是你爹。”王氏惊喜的说。
“嗯,是爹回来了。”李小寒站起来了说道,只是心中疑惑,这么快就确定消息了?
母女二人起身打开大门,李贤东白着一张脸闪身进来,又紧紧别上了屋门。
李小寒看着李贤东这个样子,皱起了眉头,问道,“爹,你怎么回来了?族长那边说怎么回事了吗?”
“没有。族长去找里长了,要一起去问清楚。让我们把家里红色喜庆的东西先收起来,等他回来再说。”李贤东一边回答一边东张西望,“韩师傅他们呢?”
事实上,李贤东就是因为终于想起自己将妻女撇下和韩师傅他们留在家里,才急匆匆跑回来的。不然他就留在族长家里了。
虽然族长说回家等他消息,但众多的李家族人都一起呆在族长那里,一来可以第一时间等到族长,二来人多一点,大家胆气也更壮一点。
“我让他们先回城了,万一等下闭城门,那就不方便了。我还跟韩师傅他们说等局面稳定了再过来。”李小寒解释道。
“哦,就该这样。”李贤东对女儿的做法极度赞同,“那我把家里两灯笼摘下来。”
族长吩咐过咧。
“爹,我已经摘下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贤东连连点头,他女儿果然极聪明,跟族长都想到一块去了。
只是,原本想着回来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李贤东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脸上升起了茫然彷徨之色。
李小寒看一眼自己爹,叹一口气,问道:“爹,你还要去族长家不?”
“不,不去了。我跟你们呆一块吧。”虽然说在族长家跟大家一起呆着有安全感,但是妻女怎么办。
“哦,那爹我们准备吃午饭吧。你和娘去准备。”李小寒指派到,这又是一个需要干活来转移注意力的。
“啊……还要吃饭?”
发生了这等大事,还有心情吃午饭?
“爹,皇上他死老婆还是死儿子关你什么事?你就不吃饭了?”李小寒惊讶问道。
“倒也没关我什么事。”李贤东认真想想,还真的想不到关自己什么事,“那……那就吃午饭了。”
“嗯,去吧,爹,我要吃腊肉蒸饭,要配鱼汤。”李小寒点菜道。
李家刚好养着两尾鱼在缸里去泥腥,趁着现在情况未明,先吃一顿好的。万一皇帝抽疯要让大家吃斋为他儿子守孝,还有现在的油水顶一顶。
至于吃肉会不会犯忌讳。他们家就三人,关上大门谁知
道。
李贤东和王氏被李小寒这理所当然点菜的态度震慑住了,一时之间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反应,反而是他们太过大惊小怪了。
然后李小寒还要补刀,“爹,你吃完饭如果族长还没有回来,你得去田里看看麦苗。下雪了。”
果然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零星几朵雪花,不仔细看还真不知道。
泰和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终究是来了。
果然,说到麦苗和下雪,李贤东的心神立刻归位了,先做饭,待会得去看麦苗,千万可别冻伤了麦苗。
皇帝死老婆还是死儿子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但是万一麦苗冻伤了,那关系可大了。
明年能不能吃饱都是问题,这关系可大了。
待到傍晚,族长终于回来了,关于皇帝到底是死老婆还是死儿子的二选一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皇帝他死了儿子,太子殿下薨了。
唉,一把年纪死儿子,还是预定的继承人,心爱的大儿子,皇帝陛下也是挺惨的。
不过在被洗脑的李贤东心中,这没有今冬的第一场雪对自家的影响来得大。
其实怎么会不大呢。覆巢之下无完卵,浪潮奔涌而来的时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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