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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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墨醒来的时候,清晨的日光已经悄然漫过榻沿,铺在他枕畔。
手心微微发黏,是那颗琥珀饧被他攥得有点儿化了。窗外人声如水,叫卖的说笑的,早早热闹起来。
门边欧阳玉商正在交待陵游:“酸馅儿馒头买十四个,再买点儿——”
声音顿了顿,烟堤接上:“街上有什么菜卖,看着买点儿就行。”
陵游语气轻快地应了声好嘞。
涂墨抬手,剥开琥珀饧的油纸。饧糖做成圆圆的香瓜样子,一道一道的瓜棱映着日光,晶莹而美丽。
咬下去,又甜又粘牙,唇齿间都是暖洋洋的麦芽香气。涂墨慢慢嚼着糖,听外面商户扫开积水,行人跟小贩讨价还价,对这一刻生出些贪恋。
“醒了?”欧阳玉商走进来,看见他醒着,忙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高兴道,“这高热总算是退了下来,只剩下好好恢复了。”
涂墨眼睫微动,“多谢欧阳大哥。”
欧阳玉商得意,“我不光是你的大哥,往后还是你的东家,你可要争取早日恢复,好给我干活。”
正说话间,陵游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左手拎着个荷叶包裹,右肩上扛着脆藕、茭白、莴苣,全都糊着湿乎乎的泥巴,瞧着就新鲜。
“这些可以吗?”他眼巴巴地看向烟堤。
“太可以啦,”烟堤笑盈盈的,“正好能做道三脆羹!”
陵游咧嘴笑,屁颠屁颠地跟着烟堤去厨房打下手。
他把买来的菜都洗干净,就见烟堤双手拎刀,运刀如风,就跟那杂剧里演的武林高手似的。干脆利落的笃笃声响里,案板上迅速堆满了碎丁子。
碎丁子用水焯过,另加水调芡粉煮作羹,倒点酱油,撒一撮盐、一撮胡椒粉,盛入海碗里,便是一道三脆羹。
“端去吧。”烟堤把海碗捧给陵游。
陵游深深吸一口气,“好鲜啊!”
烟堤笑眯眯地拆开荷叶包裹,把酸馅儿馒头热了热,照旧盛在两个筐里,端到堂间。
酸馅儿馒头外皮厚实松软,热腾腾的麦香扑面,欧阳玉商咬一大口,囫囵道:“今天的馒头比往常好吃啊!”
“不是那家的,”陵游把里头的酸馅儿嚼得咯吱响,“集市旁新开了一家,排挺长的队。”
羹汤顺滑,调味鲜美,脆生生的藕丁、茭白丁、莴苣丁,带着来自山野湖滩间的清爽。趁热几大口下肚,只觉五脏六腑无处不熨帖。
欧阳玉商、陵游、烟堤就着热乎乎的三脆羹,各吃了一个馒头就饱了,刀疤汉子兄弟二人分食了六个馒头。
烟堤又端了一碗羹,拿上馒头一并给涂墨,“你现下不宜食辛辣,特意留了这碗没放胡椒。”
“多谢。”涂墨伸手接过碗,端在手里。
“可怜可怜我吧,善人,施给我点剩饭吧……”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尚带几分稚气的声音。烟堤刚把头探出屏风,就听欧阳玉商不耐烦道:“去去去,大早上别在这碍事!”
瘦瘦小小的身影在门后一闪,低头瑟缩着,似乎有些失望,又很快被熙攘的人群挡去。烟堤诧异地看了欧阳玉商一眼。
陵游没什么反应,搬起地上的一个坛子,要往后院送去。昨夜给涂墨和那个汉子服下的,正是这坛子里的药汁。
烟堤才想起来好奇,“这药怎么是现成的?”
欧阳玉商爱惜地拍了拍坛子,“这是陈芥菜卤。我从前游历时,在一处寺庙里见到有僧人用这个救治高烧的病人。我借居他们寺庙做了半个月的义诊,临行前,那位僧人教了我制作之法,又赠了我这一坛。如今医馆里存着的芥菜卤尚需几年才能成药,能用的暂时还只有这一坛。”
刀疤汉子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他兄弟身强力壮,后半夜时就退了烧,眼下还睡着。听见欧阳玉商说话,他突然出声道:“你这一坛多少银钱?俺全要了。”
欧阳玉商冷冷看他一眼,“不卖。”
“你!”刀疤霍然起身。
“诶大哥莫急!”
烟堤连忙迎上前去。
“大哥且听我说。这位小郎君昨夜如何凶险,大哥是瞧见了的。大哥的兄弟,不也发了半宿的高热?即使你们把药买回去,自家用药,发起热来,没有大夫又怎么应对呢?
“况且医家讲千人千方,要是万一用得不对症,本来没事的,一剂药下去要了命可怎么得了?
“大哥的兄弟遭了这劫,后面就合该平顺,再用不着这药了。即使真有个万一,随时过来就是了。咱们医馆就在这里,又跑不了,这么大一坛子药,也不会一下就用完了。你说是不是?”
她一面条理分明地劝着,一面悄悄示意陵游赶紧把坛子搬去后院。余光忽见一道黑影从门口闯进来,先往西一闪,惊叫了一声,又往东侧屏风后窜去。
“涂墨!我昨天放过了你,你别蹬鼻子上脸,客人都来催了,你怎么还敢躲在这里偷奸耍滑,翅膀硬了是吧!”
恶狠狠的叫骂声响起,伴随啪的一声。
是陶碗落地,砸出刺耳的声响。
欧阳玉商反应过来,拔腿往隔间走,“干什么呢!”
烟堤扭身跑出了门。
陵游把坛子藏好,不放心地拿一把茅草盖住,再回堂间,就听屏风后吵吵嚷嚷,而刀疤阴着脸坐在外头。他茫然地左右看看,转脸见烟堤大步迈进门,身后跟着一个挎着刀的青年衙差。
他唬了一跳,扬声道:“师,师父,有衙差官人来啦!”
里面争执声骤止,不一会儿,欧阳玉商和那家具行的冯掌柜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烟堤已三言两语向那衙差讲清了涂墨带伤昏倒、掌柜诬陷逼迫的原委,恳切道:“请官人替我们做个主,纵是再大的生意,也不能叫人搭进命去吧?”
那衙差转向掌柜,肃容问道:“你可有辩驳?”
掌柜虽蛮横,见到衙差却也发怵,此刻硬着头皮挣扎道:“他是装的……”
欧阳玉商气不打一处来,“官人,他的脉案药方都在这里,伤也明明白白在他自己身上,人就在里间,官人尽可查验。”
衙差皱了皱眉头,冷声对掌柜道:“纵是签了卖身契的奴隶,都没有逼死人家的道理。即日起,直至他伤愈,你都不得前来干扰他休养,按日扣去工钱也就罢了。”
他盯着掌柜的神情,又补了一句:“伤愈与否,由大夫说了算。”
掌柜面皮抽了抽,喏喏应是。
衙差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怎么,你还不走?”
“走,走,”掌柜扯出笑脸来,“官人请。”
陵游进去涂墨所在的隔间,见一碗三脆羹都泼在了地上,心疼得龇牙咧嘴,却也只能挪开屏风,拿扫帚来打扫,“他救过你的命还是咋的,你有手艺在身,为什么非要给他当伙计啊?”
涂墨道:“他是我婶母的兄弟。”
陵游没明白,“那又怎么样?”
涂墨没回答。却见刀疤汉子猛地站起身,紧接着,他那方脸的兄弟从屏风后绕出来,脸上有一丝慌张,“大哥,咱们回去吧?”
欧阳玉商拧眉,“你们兄弟尚需观察换药,至少得再留一日。”
方脸汉子问道:“换什么药?你开给我们。”
欧阳玉商往那边隔间看了一眼,“稳妥起见,还是在这里换……“
刀疤额角突突跳起来,“你这厮,莫不是强留俺们,想多要银钱?”
欧阳玉商闻言挑了挑眉头,冷笑道:“我不强留,只望你们也别再来找我。”
说罢,他写了张药方,吩咐陵游抓取了药材,包好递给方脸汉子。待刀疤背着王老三走远,他望望街上,掩住半扇门,转身走去院子里,开了后门,领进来一个人。
是方才来讨饭的小乞丐。
那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的,瘦得像根柴禾。看见面生的烟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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