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

方明游走后，江家的那几个侍卫这才护着江载月和秦晚春等人回了茶楼，他们甚至还不忘将款冬的小推车给原封不动的抬上了二楼。

秦晚春一路上牵着款冬的手，将她带了众人的面前。女孩子们好奇的打量着她，见她模样清贫，有两个世家女动作轻柔又明显的用手里的团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秦晚春，你怎么什么样的人都往这领啊？”其中一个语气不善道。

秦晚春见是先前出言讽刺自己无礼的那位段家的小姐，索性便当没听到般不加理会。段家小姐向来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且最近这样的不满之情愈发明显。不过秦晚春也知道，若是自己总要斤斤计较这些个挑衅从而引起些口舌是非去争论个没完，那她干脆每次聚会什么都不要做只顾着跟人吵架算了。

更何况她也知道段小姐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段小姐在家中行四，她嫡亲的姨母是佟家的二夫人，而她也正是佟二夫人先前属意的儿媳人选。

秦晚春才不要愿意跟人因为个男人就吵个没完，她将自己的热情全都倾泻给了款冬，兴致颇高的让她推荐适合自己的香料。

其他的姑娘们远远的瞧着，相互间交头接耳，但是除了江载月谁都没有上前。她们所用之物都有专人研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怎会自降身份轻易便对这些小商贩们的东西感兴趣。

从始至终令她们感兴趣的都不是物。

款冬虽早有准备，却还是故作纠结的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她从中拿起了一个两指大小的雪白瓷瓶，递给了秦晚春。

“这是我用忍冬茉莉还有玫瑰制成的香露，你闻闻看喜不喜欢。”款冬的模样笑吟吟的，她拔下上面的盖子，拉过秦晚春的手，用瓶口在秦晚春的手腕上涂抹打圈。

一阵清雅的茉莉香味争前恐后的钻了出来。

秦晚春好奇的看着她的动作，她生性喜香，却也从未见过样式如此怪异的瓷瓶，狭小的瓶口处还卡着个珠子，哪怕是将整个瓷瓶倒转，里面的液体也能不漏分毫。

但更让她惊喜的是这个味道。

二楼本就焚着香，却依旧无法阻拦这股香气的蔓延。它以一种淡雅而又自然的姿态从室内原有的气味里冲出，又好似一阵风般从众人的鼻尖轻点而过。而在馥郁的花香之后，醇厚且细腻的檀香味道慢慢涌了上来，两种气味交叠缠绵，好似僧人于花中静坐，最后彻底融为一处。

几个离得近的女孩子凑上前来，叽叽喳喳的好似雀鸟清啼：

“这是什么香露？”

“这样的香味我从未闻到过。”

“慧娘，你能闻出来里面还加了些旁的什么吗？”

名叫慧娘的姑娘在制香上颇有研究，甚至比起秦晚春还要精进不少。她就着秦晚春的手腕低头又认真的闻了闻，补充着款冬未说完全的配方：“这里面应还加了藿香檀香和......”

她有些不确定，又闻了闻：“和橘皮吗？”

“姑娘的鼻子真灵。”款冬笑了笑，“加些橘皮进去能够更好的将这几种气味中和。”

慧娘被点拨的茅塞顿开，她连忙追问道：“这香露叫什么名字？还有吗？”

在她殷切的目光里，款冬轻轻的摇头，语带歉意道：“此香名为百蕴香，原是我祖上留下的方子，但因制作工艺繁琐，我最后拢共也只得了这一小瓶，已全都在这了。”

说完，她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了秦晚春。

“那你下次做这百蕴香是什么时候？”慧娘追问道，“我愿意跟你出双倍的价钱！”

她话音刚落，其他的女孩子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将注意力从秦晚春手上的百蕴香转移到了款冬身上，她们争先恐后的表态：

“我也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我出三倍！你何时做好了直接送予我家来便是！”

“我出五倍！”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价格眨眼间便翻上了数倍不止，她们之中有几个平日里本就因为种种原因相互看不顺眼，此时更是直接较劲，生怕对方先自己一步出了风头。

朝堂上各种派系之间的博弈往往直接影响着家中后辈的社交，比如文官不喜武将，豪门大族看不上那些中途发迹的寒门，这样的“唯出身论”虽然在明面上未被挑破，但暗地里同样存在于抱云社。

抱云社结社于先帝时期，由江家女一手组织创办，它存在的本意原是为了给久居深宅里的官家小姐们一个施展自身才学与特长的空间，在这里不问家中官职的高低也不看出身何处，只要你是女子且有向学之心皆入社。但当时世家与寒门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所以这样一个女子社团并未引起外界太大的关注，到了抱云社结社满了整整一年时，也依旧不过是个仅仅只有七人规模的小小社团。直到那个一手创办抱云社的江家女被选为了太子妃，众人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社团。

但他们这时看到的也不是这些女孩子们身上的才华洋溢，也不是她们的求知之心，他们注意到的，只是这七个女孩子们议亲的人家。

——在最初仅有的七个社员里，就出了一个太子妃，一个昌王妃，一个赵王妃。

能嫁入皇家，该是何等的荣耀？

于是乎渐渐地，一个女孩子是否加入抱云社便成了衡量她婚嫁价值的其中一个标准。哪怕家中只有个芝麻大小的官职，只要能加入抱云社，往后议亲时便能轻易高嫁。一时间大家蜂拥而至，抱云社的规模也就顺势越来越大。但后来不知怎的这事传进了宫里，许是为了抬高自己儿媳妇的地位又或是有些什么别的原因，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特意下令为其增添了新的规矩，便是将抱云社的人数定在了十五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各家的姑娘们开始铆足了劲儿的往抱云社里挤，至此文官家的姑娘能与武将家的姑娘共处一室，豪门大族里的姑娘和寒门出身的姑娘们偶尔也能说到一处。但往往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下总是暗潮涌动，比如上次还坐在一起说笑的女孩子这次两个人就天南地北的坐得远远的，要论起原因的话多半又是什么你爹在朝堂上说了我爹的不是啊之类的家族间的恩怨。

而眼下在面对有价无市的香露时，这样的恩怨便会被直接毫不掩饰的摆在了明面上。

最后还是款冬站出来止住了她们的叫价，她表现得进退得体，模样诚挚且恭顺：“实在是对不住，我不日便将离开建京，恐怕是没办法做这百蕴香了。”

“你要离开京城？为什么？”慧娘的声音抬得很高，她的脸上满是惊讶，“你这样好的手艺，离了建京岂不是可惜了？”

“实不相瞒，我之前是不顾家中反对执意来建京闯荡，可现在事业还未见起色，倒是先听到了远在乡下的老父亲病重的消息。他托人给我带话，说是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眼下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我能回乡侍奉左右。”款冬适时的叹了口气，用以表示自己的无奈：“所以我今日出摊原想着的是能挣够回乡的盘缠。”

她话音刚落，四下顿时鸦雀无声，一想到眼前人许是为了制香才生活的如此清贫，眼见着生活要有了起色，却愿意为了病重的老父放弃自己大好的前途，她原本楚楚可怜的形象瞬间就高大了起来。

秦晚春更是担心的问了句自己刚刚给的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已经多出许多了，现下连看病买药的钱都有了，”只是.......”款冬扫了眼二楼的众人，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