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纯白监狱
他竟然是认真的。
在我躺在警员们为我准备的折叠床上的时候，我还没有从那种震撼中回过神来。
松田阵平当然没有真的把我送去精神病院——虽然他主观上貌似非常想这么做，但结束审讯时已经太晚了。夜间十点半，就算警察们可以因为一腔热血一直加班到这个点，也不能阻止精神科医生在正常时间准点下班。
审讯当然没能在当天结束，毕竟牵扯到的案子实在是太多，就算是整理和分析我的证言也是要时间的。
本来按照规定，在我的嫌疑彻底洗清前，他们应该把我送到附近的看守所关押，但大概是出于对我年龄尚小的怜悯，他们没有把我送过去，但也没大意到把我放在警员专用的休息室里，而是让我呆在原来的审讯室。我被亲切的警员们提供了临时的寝具，勉勉强强也能度过一晚。
脑袋下面是柔软蓬松的绒毛枕，一直盖到鼻子下方的毛毯散发着清洁剂和柔顺剂的香味，我迷迷糊糊的，大脑发晕、手脚沉重、血流急促、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是漂在梦里。
这不可能。
我的脑袋里持久地播放着这句话，语音包提供者是我自己，以每三秒一次的频率播报，每次比上次增加10分贝。
这不可能！
这一声像是一声惊雷，在我的脑海里炸开。终于，在被我自己的声音震晕过去之前，我反应过来，浑浑噩噩地按下了停止键。
迟滞的大脑勉强开始运作。
松田阵平。虽说我今天和他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其实很早之前就对他产生了兴趣，所以之前就做过调查，他的生日、血型、身高、职业、家庭关系，包括他有个殉职的挚友，诸如此类的情报，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我对他或许很了解，但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至少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我有精神病的？
到我决定不等待第二天的审讯提前遁走之前，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嗯，绝对不是为了逃避精神病院，也不是怕检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莫非，我模仿正常人类模仿得真的很失败……？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模仿普通人模仿得很成功？”
宫野志保犀利点评。顺便一提，距离她上次带着奇苦无比的咖啡和我搭话才过去短短一天。毕竟她在这个机构里也没有什么可以闲聊的对象，周围不是被她派去干活的人，就是拿着武器指着她要她干活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所以勉强只能拿我这个平级的精神病人当做谈天对象，顺便围观我的悲惨境遇作为消遣——嗯，这是她的原话。
我觉得她在刻意挖苦我，不知道是她本身的性格如此，还是她真的看我很不爽；又或许二者兼有？
“我觉得我除了外表不太普通，怎么看都很正常。”
“你身上就没有一个点和正常搭边。”
我哪里不正常了？
我吃饭会给钱，走路不超速，从不胁迫别人，遵守社会公序良俗，连警察来抓我我都没动手而是在事后偷偷溜走，甚至乐于助人，见到有困难的女孩子还会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并且被拒绝后绝不死缠烂打。
“你听了我讲述我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就不觉得，我其实是个‘外表冷淡木讷，其实内心火热’的好人吗？”
宫野志保惊奇道：“这话是谁说的？他的眼睛是瞎了吗？”
我：……
我第一次察觉到原来我也有名为“自尊”的心理存在，就像此刻我不好意思说，这是我给自己打造的人设……
“总之，”宫野志保清清嗓子，说道，“一般像你所说的‘外表冷淡木讷，实则内心火热’的好人，都拥有淳朴清秀的外貌、清澈平和的眼神、坚守爱与和平的内心。他们看似冷漠，对为人处世、他人苦难都不太在意，实则内秀其中，总是在暗中关注身边的所有细节，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人。”
“嗯嗯。”
“所以他们虽然不像那些善于交际、长袖善舞的人们一样，总是众星拱月，但他身边总有几个会为他付出生命的、与之交心的友人；也有不少人受他恩惠，因此他到哪里都很受欢迎，也很容易被陌生的环境接纳。”
“嗯嗯。”
“他们可能没有富足的生活，但往往十分充实；他们的生活不一定有很强的目的性，但在平日里一点一滴无意中的累积，也有可能达到有心之人费心一生，都未能达成的结果。”
“嗯嗯。”
“所以，”宫野志保的微笑带上了关爱的意味，“这到底有哪一点和你搭边了？”
我：……
无力反驳……！
“别把人当笨蛋，善意这种东西，连由真正真诚的人来传达和交付时都有可能被忽视，更不要说你这种伪造的了。再加上你那一套目的性极强的话术，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你别有用心吧。”
原来我的人设塑造失败才是我屡战屡败的最大原因？
我思索着。
但即便如此。
“要我真诚地对待人类，实在不是我能做到的事啊。”
宫野志保无语：“别把你人渣的本性这么直白的表现出来。”
“不，我不是要放弃的意思。”我说，“说到底，人类对真诚的定义本来就很模糊呢；而且，如果这是一种付出了也未必有回报的东西，那我也不愿意做亏本生意。”
宫野志保吐槽：“所以说你目的性太强了，真的想做个有人情味的人，就别那么计较得失。说到底，利益什么的，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嗯……”这很难一概而论吧，而且我以为等价交换是理所当然的规则呢？
好难理解。
“要不还是放弃吧。”
“毫无毅力啊。”
“不，为了展示我真诚的一面，我决定首先袒露真实的自我。”
“真实的自私和冷漠吗？”
“换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客观和理性。”
“真是积极的思维。”
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虽然你说的头头是道，但在我看来，人们对任何事物的好恶，实际上都以利益为导向。他们所厌恶的，往往是损害他们利益的；他们喜欢的，往往是能给予他们实利的。”
“因为你自己是这样的人吧。”
“是呢……不过我认为，你也是这样的人哦？”
“哈？”
“要来做个小实验吗？”
宫野志保皱着眉头看向我，我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抬起眼，把手中瓷白的咖啡杯放到工作台上。
咔。
一声由磕碰产生的轻响。
“APTX4869。”
我说出这个药物编号的同时，宫野志保瞳孔紧缩。
手部颤抖、肌肉紧缩、汗液分泌、呼吸急促、血流量加大、表情僵硬。
我观察完她的反应，更加确定了自己心底的某个猜测。
“我在检查过去制成的药物列表时，发现这款药物会产生一些致死以外的奇妙效果呢。”我安静地对她微笑，“但是你的实验结果报告里没有说明这一点。”
她一动不动，很快反应过来缓和了自己僵硬的表情。但很可惜，人体这种东西是没法完全控制的，更别说她从未严格接受过这方面训练，所以——面部发红、肌肉紧绷、身体的轻微颤抖等表现都无从掩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用自然的语气说，“实验这种东西出现误差也很正常不是吗？无论是我，还是你。”
“不，你很清楚。那段时间实验记录和物资清单上列出的消耗是对应不上的，你明明知道它的额外效果，知道这种药物应当是制成[银色子弹]的正确方向之一，但你还是特意隐瞒了这个结果。但是你没有想到这种药物致人心脏麻痹而死的效果反而被阻止所看重，因此它不但没有被封存，反而成了组织善后的一把好手。”
“……”
“你不想这种药被研制成功吧？”
她微微咬牙，下颌紧绷。
“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她反问我。我有些意外。
“原来如此，你早就知道了啊，我发现你数据造假的事。”
宫野志保冷冷道：“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没有警惕心的人，办公室不上锁也就算了，连电脑和资料柜都不设防吗？”
我反而感到一丝兴味：“原来如此，你也不像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老实嘛。”
“我们难道不是对彼此的秉性都心照不宣？”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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