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入彀
那是个干瘦老头儿,一身玄衣,面上无须,看来是个不惯笑的人,笑起来夹生。他朝你一揖到地,歉然道:孩儿们顽皮,惊着贵客了!
你嗫嚅着说不妨的,但请老丈指条明路,让我回家便好。
他笑说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我主得了急病,还请过去诊治一二。
你说自家医术不精,不好延误贵人病情,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不言语,只是笑,笑得你浑身发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越发没谱。
你们其实见过。确切地说,是他见过你,只是当时你昏死过去,并不曾见到他。他看着你笑,心想若是那次时机成熟,当时就让那怪物弄死你,省却多少麻烦,可惜啊。可惜时机不到,他动不得手。这次可是绝佳的时机,切不可再放过。
你哪里知道,他从久远之前便苦心谋划要将你拖入这处所在。你是他家主的千年大劫,想要渡劫,必得从风月场中过,从此中过的神魔妖鬼,有哪个不伤筋动骨的?还是不要沾惹的好!可他家主脾性执拗,不肯听那苦口婆心的良言,他们底下人总不能眼见着他受苦吧!不如趁他不在,将你赚进来,弄死了,脱出轮回,重入幽冥,变成一个不老不死的魔物,天道便再也不能借你这“千年大劫”摆布他家家主,如此一来,危局自然可解。为家主分忧才是他们底下人应当做的,哪怕家主知道之后要他们的命,他们也得要做。况且,待他知晓,一切都成了定局,再是怨怒,他也回不了头了。
他笑着对你说:此时夜深,路不好走,贵客可先在此处暂歇,若是不愿留,到天光时自会有人将你送返。客居的屋舍就在正殿后头,虽则不远,却也有些曲折,一不小心便会迷道,老朽前头带路,请随我来。
你迟疑了许久,虽然得他一句要将你送回的准话,但你心里总是发慌,是那种失了章法的慌,脑子也一片乱,又慌又乱之中,你压根没留意他话里的反常之处。他说“天光之时”将你送返,若是天不光呢?那便永远不必送返了。
你随他走入更深处,你们身后,一群大魔显影,有掩口窃笑的,有蹙眉摇头的,但生的心魔赫然在列。但生给它下的禁制还未全解,它此时只能以三寸豆丁的模样显影。但见它浮在半空,手里摇着一把小小纸扇,摇了一会儿,又拿扇面把周围一圈魔全点了一遍:你、你还有你,你们与老东西合谋将他心肝儿骗进来,就不怕他回来拆了你们么?!
不怕!怕便不做!做了还有何可怕!
心魔看向那应声的女魔:哟!绛瑛,你们狐族这些年来得他照拂不少吧,也跟着起哄坑他?!
那叫绛瑛的女魔回嘴道:就是心中感念,才不忍见我主被那劫数毁掉呀!万事万物,在哪不讲究一个先下手为强?咱们先动手把劫数做成入不了轮回的魔物,那天道再想造出另个劫数来,怕也不成吧?
一干大魔点头附和,看样子,决心是早就下定了的,单等但生不在的时候下手。这时把人赚了进来,就等于成了一半的功事,接下来就要看亚父的了。
亚父就是引你进客居歇息的那个干瘦老头。在幽冥地底,他是资历最老的一名大魔。但生数千年前平灭那撼天揭地的妖鬼之乱时,他是首功,因了这层,但生从不直呼其名,只称其为“亚父”,好比干爹,虽无生身之恩,却有襄助大功。他对但生也如对自家孩儿一般,格外尽心,绝不愿任何物事伤到他。对你这样有可能让但生伤筋动骨的“劫数”,他自然要下狠手。但凡不出手,一出手,便志在必得,不容失手。
你随他穿行在这处幽暗的所在,曲折环绕,不知过了多少个门,终于,他推开最后一扇,把你让进去。他说:此处乃是陋舍最好的一间客居,贵客先进来歇下,夜深了,其他事务,咱们明日再计较,如何?
他分明是温言软语、小意殷勤的,你却总觉得在他温和的笑容后面,藏了一副凉阴阴的面孔。你怕,站得离他远远的,他也不当意,朝你鞠过一躬,便倒退着出了门,缓缓将门带上。你听不见他用暗锁“咔嗒”一声,将你锁在了门内。
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但生这阵东风了……
心魔在暗处盯着亚父,亚父也不瞒它,回过头来笑着唤它,如同唤自家幺儿。
心魔说:我要去告诉但生!
他笑道:去啊,正需要人手向他通风报信呢。
见他不怕唬,心魔又换了一副腔调:你们这般算计他,将来他是要恨死你们的!
他还笑:恨嘛,若是这劫渡不过去,到时候怕是想他恨都没得咯。
心魔发急道:你们非要这样逼他吗?他一条万年寡汉,从来不识情爱滋味,上来就弄一把狠的,也不想想他能不能受得住!
他一发笑得遏不住:你也太小瞧他了!风月之事,同谁做不是做,同自家心爱之人做,滋味便格外好些么?凭什么他就受不住了?
心魔更急:你们不同我,我与他共一份心思,怎不知他那份馋!馋成这副模样,若不慢慢来,骤然吃到了嘴,把关在里边那个吓坏了,再不愿要他可怎生是好?!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正色回它:那便由不得他不要了!他一介凡人,若不是天道生成的劫数,与我主提鞋都不配!我主愿意爱他,还由得他挑拣要与不要?!
这亚父与但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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