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年
大年二十二的清晨,天色尚蒙着一层薄薄的霜雾,涔府侧门驶出一辆马车,直到傍晚才回来。
马棚里,覃棠皱着眉看着乌丰招呼着下人们将马车上的年货一件件卸下来,不禁感叹道:以前也没觉得乌副官这么爱过年,今年这是怎么了。”
“怎么,我多买点儿年货你的账就算不清了?”乌丰笑道,从搬下来的赤色大纸包小纸包里挑了一些零嘴儿放在一边。
“那倒没有,谁不爱过节呢,只是在涔府少见这场面,我看着稀奇罢了。”覃棠将乌丰买来的东西一件件地清点过目,提笔计入库存。
主子一个人住,涔府的奴仆带上乌丰总共也没有十个,其中还有要回自家过年的,剩下的小太监和单身汉,哪儿会过年过得这样精细,至多弄两坛好酒喝喝,就算过了一年。
乌丰从怀中掏出两枚纸包着的糖扔给覃棠:“别记啦,我记得有,等会给你,先尝尝这糖,这叫乳糖,听说可是从西北边境运来的,金贵着呢。”
“是么?”覃棠将信将疑地将那糖撂进嘴里:“嗯,不错,乌副官从哪儿知道京城还有卖这糖。”
“喏。”乌丰将一个蓝皮本儿递给他:“暖阁那位小主子的画作。”
“对联儿、福字、窗花皆不可少。蔬菜要挑那新鲜水灵的,零食、瓜子、糖也要拣那上乘的。还有那灶糖,定要多买些回来,明日祭灶神,好让灶神在天庭多美言几句。”昨日时候,女人手捧着她那脚镣,盘腿坐在床上,将这册小蓝本递给了乌丰,嘴上还叨叨了这些。
不得不说乌丰接过本子的时候很是诧异,上午她问乌丰有什么图画书看的时候,乌丰才晓得她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下午她就要来笔墨,在椅子上涂涂画画了半晌。
接过本子一打开,乌丰忍不住嗤笑下,真是下笔如有神啊,足以见得执笔之人置办年货的心之急切。
“劳烦乌副官了。”桑姝丹故作可怜地看着足上的脚镣:“不知明日你主子会回来吗,明天可是小年,我还要带着这脚镣吗,连下地包个饺子都不能成。”
“主子说了两日,明日就必然回来,若是小姐想解开这镣铐,就听乌丰一句,主子对在意的人,还是更吃软不吃硬。”乌副官揣好了那小册子:“小姐安心,能买到的乌丰都必然给您带回来。”
“这小姐真是个活宝,刚入府那夜可没看出来,不知明日主子回来,会不会更热闹。”覃棠看着那画册,捧腹大笑一番后点评到。
转眼到了大年二十三,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桑姝丹便早早起身,房中光线昏暗,红纸包着的好多件零嘴儿都被堆在圆桌上,是房里唯一看起来有一丝年气的地方。
对联、福字和窗花放在主桌上摊开着,昨日乌丰就拿来浆糊说要贴,她说她想亲手贴,乌丰便放下了,可此刻桑姝丹又有些后悔,涔沅说了两日会回来,可也没说早上就会回来,她当真是要带着脚镣过小年么,她忿忿地又拆了一颗乳糖,狠狠嚼了几下,将糖纸扔在地上。
从前宫中过年,除却铺张浪费,管事嬷嬷更是会要求宫殿各处一丝灰尘也不能有,宫女们从年二十开始就得开始手持扫帚、抹布,卖力地清扫,犄角嘎达也一点儿也不能大意,若是被查出有一点不干净,轻则被罚整夜跪在地上擦洗宫殿地板,重则是要打板子的。
算了,还是比从前好一些,桑姝丹支起身来,重回到那高椅上研磨,她想写个“福”字,却不知该先写哪一笔,半晌,慎重地点了一个点儿,叹口气,自暴自弃地下笔,最后弄地跟鬼画符似的。
这边涔沅刚刚在府门口翻身下马,彻夜审了个江南郡的犯人,是个贩卖私盐的案子,案子不大,牵连的官员也不算品阶多高,可正逢年关,正是物价波动的时候,顶风作案实在可恶,陛下心疼大理寺年底太忙,于是叫玄冥司将其押解回京。
玄冥司历来分为四个部门,刚好对应民间传说里的四大年兽,年部、祟部、虚部、和夕部,每个部门各有所长,分工明确,并行不悖,每个部门的最高指挥使都直接听命于司正调遣,哦,从前还有副司正,涔沅之后,玄冥司就只剩下司正一职。
涔沅额外当值了两日,在牢里看着手下的指挥使们审讯之后,好好写了卷宗呈给圣上,才押了人到菜市口监刑处斩。
端坐在观刑台高处,囚犯们跪在涔沅面前一字排开,男人点点头,十几个脑袋便顷刻落地,不错,新的一年当然是要红红火火。
忙的脚不沾地,涔沅这两夜里就睡在玄冥司房里,直到大年二十三清晨,被墙外面临街的敲锣打鼓声惊醒,他才记起今日是小年,想了想,还是策马回到府中。
乌丰让下人将马儿牵走:“主子,怎不坐马车,这样吹风,寒疾复发可怎么办。”
“她这两日可还安生?”涔沅神色疲惫,未及换衣便越过正堂和回廊,向暖阁走去,快到的时候,脚步却慢了下来。
“小姐很是安分,昨日还问起主子何时回来。”乌丰想起她在脚镣上撬锁留下的那痕迹,不知涔沅待会儿会不会看见,不禁担忧起来。
“哼,她是在等我解开脚镣,哪里是盼着我回来。”涔沅冷笑一声,推开暖阁木门。
刚打开门,便是那大大小小的红扎纸和对联窗花映入眼帘,令涔沅愣了下,才转头看向内室,女人好像把什么东西背在了背后,鬼鬼祟祟的样子,他走进两步,看见床头的地下还扔着一小堆糖纸,乌丰也太惯着她了,糖是能这么成堆吃的?
“涔,涔公公,你回来啦。”桑姝丹看见男人后的第一个动作即是将面前的宣纸揉成一团,背在了身后,然后欣喜微笑道,“哗啦啦”地抖了抖小腿:“奴每日都仔细抹了药,足底的伤口都结了厚厚的痂了。”
“我给你带脚镣是为了让你养伤?混淆视听。”涔沅皱眉伸手:“藏得什么东西?”
抿了抿唇,桑姝丹乖乖将纸团交了出去。
长指两三步便将它拆开,涔沅稍稍提眉仔细看了看:“你这是......画了个‘符’?”
“能看出奴写的是‘福’?”桑姝丹惊喜地瞪大眼睛。
缓缓摇头,涔沅残酷地辜负了她:“我还以为是道家的符咒。”
“姐姐只来得及教奴识字,没人教过奴,奴也没空闲时间学写字。”桑姝丹低下头去,却不妨看见了涔沅深碧色衣角上的点点黑色,是斑驳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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