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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气撞铃》

122第③②章


一片混沌中,满世界的水声。

滴答滴答,水滴从倒挂的石笋尖上滴落下来的声音。

哗啦哗啦,漆黑的水道里,深处的流水流动的声音。

咕噜咕噜,浸泡着尤思的石棺里,活水自下而上翻滚的声音。

季棠棠慢慢醒了过来。

身子底下是冰凉的石壁,冷意透过皮肤沁上来,整个人好像都是冷的,身后是石棺,尤思的身体在活水中上下沉浮,洞口是铁栅栏,竖一道横一道,把这个洞封成了监狱,从铁栏横成的方格里看出去,可以看到盛锦如一个人盘腿坐在另一面,出人意料的没有抽水烟,手里盘着一长串紫檀木的珠子,或许是因为摩挲久了的关系,每一颗都漆黑锃亮。

这应该是108颗佛珠的串珠吧,据说是为了求证百八三昧,断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计108种烦恼,难道就像盛锦如这样,不断的摩挲、默念,所造的恶孽,所面临的烦恼,就真的能消除了吗?

季棠棠第一个反应就是冷笑。

盛锦如手上的动作停了,她抬起眼皮看季棠棠:“你醒了?”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好像是记得,又好像不记得了,季棠棠不想去想。

“小夏,你杀了个盛家的女人。”

有这回事吗,好像有,极端盛怒之下,她好像把一个盛家的女人给扔出去了,身体是瓷做的吗,一扔就碎了?

季棠棠居然没有愧疚感,她觉得自己已经彻头彻尾的无所谓了:“把岳峰还给我。”

“小夏……”

“我不叫小夏,我不姓盛,我叫季棠棠,岳峰叫我棠棠,把岳峰还给我。”

盛锦如盯着她看,季棠棠冷冷的回视她,几秒钟之后,盛锦如忽然不自在起来,她避开季棠棠的目光。

“小夏,夜已经过半了,日出之前,岳峰已经被秦家人带走了,要死的话,现在已经死了。你还记得我带你进洞之前,有个老婆子进来跟我耳语吗,就是那个时候。”

就是那个时候,哦,就是那个时候,她记得耳语的那一刻,盛锦如的表情是那么的如释重负,原来就是那个时候,不是说相爱的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吗,那个时候,她怎么什么都没察觉呢?那之后,她甚至还充满感激地握过盛锦如的手,可憎的手,她应该一节节把那只手折断才对。

“小夏……”

季棠棠忽然暴怒,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叫:“我说了,

我不叫小夏我叫季棠棠!”

盛锦如叹了口气沉默了一回顺着她的意思说话:“棠棠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听外婆的话一切会过去的。”

季棠棠含着眼泪笑起来她眼中的血色还没有褪尽眼泪落下来好像一颗颗血珠她盯着盛锦如一字一顿。

“不会过去的爱我的人害我的人我都会记一辈子哪天忘记了我拿刀子刻在肉里刻在骨头上天天看天天提醒过不去的一辈子都过不去。”

盛锦如沉默。

季棠棠回到八万大山以来她总是会有错觉会把她当成屏子现在看到她跟屏子真的不大像难道是像秦家的那个男人多一点?

屏子是温柔的文静的多愁善感做事犹豫总要别人帮她拿主意盛夏不一样她的爱恨强烈到出乎人的意料她打定的主意坚定的近乎执拗除了相貌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屏子的影子。

长久的静默之后季棠棠忽然有了动作

她不说话了她看到季棠棠把鬼爪拿出来了。

五根秦家的鬼爪季棠棠晕倒之后她搜过她的身看到了但没有收起来还是给她放回去了内心里她有最后一点希望但凡有一点亲情在盛夏都不会向自己的外婆动鬼爪的。

“小夏我是你的外婆。”

季棠棠笑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是吗杀我妈妈的还是我爸爸呢你是我外婆你跟我有血缘关系你就可以害岳峰吗?在我心里岳峰才是我亲人。你们这些人害我的害我算计我的算计我末了还跟我讲亲情都当我傻是吧?”

她扬起手狠狠向着铁栅栏抓了过去手心里抓了把握不住的空气而铁栅栏连动都没动。

季棠棠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愕出手的时候她多少也猜到一些了她晕了那么长时间盛锦如这样缜密的人怎么会允许鬼爪还继续留在她身上呢?

只是多少是个希望是条路是最后押的宝。

来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季棠棠不说话了她躺回地上去满脸的泪脸皮很烫贴在冰冷的石地上有分外刺激的痛苦和舒适感她特别想要一床被子石壁太凹凸不平太硬了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填补空落的慰藉她想念岳峰又不能去想她怕自己脑补那些残酷的场景而崩溃这一时刻脑子放空了多好只有一个空脑壳多好虽然不会快乐但永远也不会痛苦了。

她突然稍微坐起了身把外套脱下来团巴团巴团成了小球躺下来之后紧紧抱进怀里虽然没被子那么大但至少也是个可以去搂去抱的物件了她想象着这不是一件衣服是个小宠物或者朋友是个在她绝望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伙伴在她的体温偎依下衣服好像也有点温度了真好真温暖。

“小夏你知道秦家人为什么不敢进溶洞吗?你只在音阵里看到过九种铃你不知道这个溶洞的山上分九个方位也同样埋了九个铃铃气相击秦家的人进不来的秦家的鬼爪在溶洞里也发挥不了作用起先你身上有一半秦家的血外婆都很担心你进不了溶洞幸好……”

季棠棠轻声打断她:“你太吵了让我安静会不行吗。”

盛锦如叹了口气果然有好久没再说话了石棺里的水咕噜噜翻滚着像是催眠的曲子极度的体力消耗和情感消耗都会让人产生困倦感季棠棠慢慢闭上眼睛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盛锦如耳语似的叹息了一声:“小夏认命吧这是你的命。”

季棠棠睁开眼睛:“我没有这种命你害了我爱的人跟我说这是我的命你以为你是谁我的命让你来定?”

“小夏外婆给你讲个故事讲完了你就明白了。”

“不想听。”

“耳朵在你身上听不听随便你。”

深重的仇恨和逆反心理让季棠棠烦躁无比她伸手去捂耳朵却仍然能听到盛锦如苍老而又透着荒凉的声音。

“从哪讲起呢牵涉的人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讲哦就从石头告诉我盛影死了开始讲起吧。”

“石头比你大两岁

“你妈妈走了之后我就不大放盛家的女人在外走动了但凡事总有例外加上石家那些老

头子总跟我说时代不一样了外头的东西不一样了孩子们得上学不然没法跟外头做生意所以石头他们都是到外面去上学的盛影她们不好出去但也识字、看书有时候看看电视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样子。”

季棠棠捂住耳朵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石头到了外头心会野会喜欢上花花世界里的小姑娘我事先想到过

“盛影长的不漂亮脾气也不好窝在这大山里头没那么多狐媚的把戏自然没有外头的小姑娘讨人喜欢。石头不喜欢盛影也正常但他不应该这么大胆子设计去害盛影。”

“他回来跟我说了盛影的死讯说是遇到了屏子的女儿屏子的女儿手里有鬼爪盛影死在鬼爪下面哼我老婆子是老了人老脑子还不糊涂。石头这件事做的聪明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我也就不动声色没说他什么。”

“但是因为盛影的死化尸铃这一支断代了。”

“小夏你应该也听说过盛家只有头胎生的女儿才能掌铃生男生女这种事不是人力能掌控的每一脉铃都可能面临断代的风险这件事石头难辞其咎他一定得付出代价的。”

“他姓石的既然被选中了那就只能娶盛家的女儿他喜欢尤思尤思又是外姓没关系在盛家这种事可以两全我让尤思变成盛家人去接化尸铃这一脉的班。”

季棠棠自己都没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她喉咙发干声音有些沙哑:“怎么变?”

盛夏肯安静听她说这个故事盛锦如辛酸之余又多了一丝欣慰:“老话常说你是哪一家的人你血管里就流着哪一家的血尤思不是盛家人我得清洁她改变她这第一步我得放干她的血。”

这句话直接就把季棠棠给震懵了。

盛锦如心中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重新开始盘起手上的佛珠手串似乎这样一颗一颗的盘过去可以让自己的心情更为平静:“你也知道血液支撑着人体脏器的运行失血过多的话人会死所以只能把她放在加注了我们盛家古老方子活水的石棺之中同时一点一点的慢慢地从她身上的九个孔窍推进九种掌铃者或者是后人的血。”

季棠棠像是听天方夜谭:“你这样用盛家人的血去换她身上的血换完了她就能成盛家人了吗

?这也不行,人的血型是不一样的,不同的血型,她也接受不了啊?还有……”

还有什么,她自己也混乱了,这个命题原本也就不存在吧,现代医学上,的确是有全身换血的说法,但那应该是透析的一种,绝对不可能是这种放干一个人的血,再给她输入别人的血,而且是九种血吧?整个操作过程,不会感染吗?不会排异吗?完全不存在操作的基础啊!

不不不,是她想多了,总用什么科学和现实去揣度盛家的做法,盛家本身就是一种诡异的存在,如果一定要解释,又怎么解释她们用音阵把她的病给治好了呢?

“血是很奇怪的东西,她的确接受不了,会有全身或者局部的反应,所以整个过程,也只能在石棺中进行,依靠添加了药方的活水,帮助她度过这一蜕变。”

“最终的末了,整个过程完成,她可以从石棺里出来,正常吃饭、走路、说话、睡觉。”

季棠棠脑子很混沌,完全不知道该去如何评价这样的转换:“然后呢?她就成盛家的人了?可以掌盛家的铃了?可以填补盛影的空缺了?”

盛锦如缓缓摇头。

“这一过程经历痛苦,像是破茧成蝶,盛家把这一做法叫做蝶变。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全盘接受别人的血,总会有一定的异常反应,盛家的九种溶血在她身上,一定会有起不了作用或者有弊无利的部分,这部分慢慢沉积,在她身上会形成一块疤,不知道为什么,这块疤也是蝴蝶形状,颜色黝黑,我们把它叫做黑蝶斑。”

“有些人对盛家的血接受度来的大,黑蝶斑就小些,有些人接受度小,黑蝶斑就大些,即便这个人正常之后,身体里的血毕竟不是自己的,还是需要时不时注入新的溶血,没人给她注的话,她血管里的血慢慢陈旧、老化、不再流动,整个人会变得干瘦、晦暗、失去活力,等到这血再也不流的时候,她就会死。”

季棠棠冷笑:“所以这个人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盛家,盛家的溶血就是她的罂粟毒药,吸毒上了瘾,离开了就会死对不对?”

盛锦如没有正面回答,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着这个故事:“除此之外,黑蝶斑会定时发作,据说很痛,到底怎么个痛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过,有人痛到极致,拿着刀子求别人把她那块黑蝶斑连皮带肉给剜了。”

“有用吗?”

“没用,治标不治本,有些事,不是你去了一块疤就能解决的。”

季棠棠怔怔看向石棺里的尤思,忽然就觉得无与伦比的难受,很

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没想到尤思比她还惨:尤思做错过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但是在她身上发生了那么多让人发指的惨剧原本以为在敦煌她被人□已经是最黑暗的一幕了没想到黑色的阴霾至此要伴随她一生成为一个行尸走肉样的盛家人还有如影随形如蚁附膻再也摆脱不了的变态病痛。

或许一个人在很悲惨的时候安慰她最好的话不是“一切会好起来的”而是“那算什么我比你更惨”季棠棠觉得有点对不起尤思但她得承认尤思的遭遇让她觉得自己还没到走投无路的绝境至少有手有脚还能正常的呼吸。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盛锦如:“我刚刚问你她是不是就能成盛家的人了是不是就能掌铃你摇头了那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盛锦如没有回答。

季棠棠觉得奇怪又追问了一句:“那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

盛锦如回答的有些艰涩:“她掌不了铃也不可能拥有盛家女人的能力但是换血之后……她能和石家的男人生出能够掌铃的女儿来而且至少三代之内头胎一定都是女儿。”

季棠棠傻了:“什么?”

“长久以来有一种说法说是石家的男人可以保护盛家的女人那是被误传了的真正的事实是石家的男人可以和这样改造之后的女人生出具有掌铃能力的女儿……”

季棠棠毛骨悚然声音因为极端的愤怒而颤抖:“你们这样跟秦家炼鬼铃造鬼胎有什么区别?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吗你们把她弄的不人不鬼的这样生出来的能算是人吗那是怪物!”

盛锦如似乎早已料到季棠棠会这么说了她回答的很平静一个字一个字像是盛暑天忽然降下的漫天冰雹瞬间就把季棠棠的愤怒给浇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寒意和恐怖。

“盛夏你不能既受其惠又回头痛斥这种做法的恶毒和不合理。没有蝶变不会有我不会有你妈妈也不可能有你如果你觉得这样生出来的后代是怪物那么……我们都是。”

季棠棠头皮发麻她惊恐似的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否认:“我不是!”

盛锦如看着她慢慢放下手里的念珠拿起一直搁在身边的水烟袋点上淡淡的烟草味道近乎温柔和暖像是情人的手抚慰着极度紧绷而不能触碰的神经。

“七十多年前解放前掌路铃的女人突然壮年暴死

出去,娼寮也好,人口贩子手里也好,出几个钱,买个能用的女人回来行蝶变。

“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当时世道太乱买不到,还是他们一时嗜赌把钱给花光了,总之最后,他们绑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回来,好像是叫阿惠,后来他们给取了个名字,叫盛泽惠。

“这个女人的性格很刚烈,她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一直挣扎撕咬打闹要我们放了她,带他回来的人说是从娼寮里买的,你也知道,当时很多女孩儿自己不情愿,是被卖进去的,难免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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