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海棠未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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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阁里的青釉莲花形制的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散发出淡淡的龙脑香和沉香的味道。可这些香料却依旧掩盖不住屋子里浓重的汤药味道。
赵煦此时靠着一个金丝软枕,半倚在床边咳嗽,形容越发苍白憔悴。
自祖父去后,刘挽月便很害怕汤药的味道,害怕人病中的憔悴面容,更害怕大夫吞吞吐吐的样子。可从江宁到皇陵再到皇宫,每一处都是这样。
所以当她看到赵煦的憔悴病容时,竟忍不住咬着唇哭了起来。
窦氏见她哭了,又惊又急,便低声道:“我说不让你进来,你非求着进来,如今好不容易进来了,你倒哭起来了!你这不是成心给官家添堵吗?快把眼泪擦了,去服侍官家把药喝了。”
刘挽月闻言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快步端起温热的汤药走到了赵煦床边。
“官家,该喝药了。”
刘挽月说着便舀了一勺预备喂他喝药,谁知赵煦竟直接从她手中拿过药碗,面不改色的将苦药一饮而尽。
她忽觉舌尖苦涩,明明喝药的不是她,可那苦涩的药味却不知怎的也钻进了她的心里。
赵煦将药碗递给刘挽月,扭头对窦氏道:“徐婆婆,我想跟挽月说几句话!”
窦氏闻言立马会意,退了出去。
他见刘挽月脸上犹有泪痕,心中动容,可话说出口却依旧别扭:“旁人都生怕朕将肺痨传给她们,避之唯恐不及,你还非要进来,你不怕吗?”
刘挽月摇了摇头,认真道:“肺痨者午后低热,盗汗颧红,疲乏咳血,官家并没有这些症状,您是夜间咳嗽,加之面色苍白,应是风寒犯肺。”
赵煦闻言不免有些诧异,问道:“你竟还懂岐黄之术?”
“昔年在家时,祖父卧病许久,家中时常有各色名医来诊病,奴又日日为祖父煎药,故而略懂一二。”
“那你为了你父亲之事入宫,舍得你祖父吗?”
“奴的祖父已经不在了。”
赵煦见她神色越发哀伤,也不愿触及她伤心事,便岔开话题问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刘挽月略一思索,苦笑道:“说不好。”
她说完怕赵煦多心,又补了一句,“奴自幼是跟着祖父祖母长大的,父亲一直在任上,很少相见。”
赵煦眼神一转,追问道:“你既与你父亲并不亲厚,何以笃定当初贡院大火是另有隐情,又何以为寻真相只身犯险呢?”
刘挽月垂眸苦笑道:“亲人之间骨血相连,未必非要时时相见才算亲厚。对奴来说,为离世的至亲讨回公道是比奴的性命更重要的事。”
或许是因为她那张和雨棠相似的脸,又或许是他看得出他们是一样的人,心里都藏了太多的事,所以赵煦总是不自觉的被她吸引,所以无论她说了多少谎话,他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她。
在昨夜之前,他对陈之方的全部了解,大概就是那场大火遇难官员讣文上的几个字,承议郎陈之方,熙宁六年进士。
他那时根本想不到,陈之方的女儿会有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不知怎的,他本能的觉得,一个资质寻常的进士是养不出这样口齿伶俐,聪明过人,又颇有胆色的女儿的。
他方要继续问下去,却又咳了起来,刘挽月见状忙端了茶水让他喝了压一压。他咳的面色微红,复又虚弱的靠在床边,有气无力的说道:“可惜了你的志向。朕自幼多病,你也看到了,寻常风寒便让朕病成这个样子,只怕活不了多久。朕的五个兄长皆早夭,朕只怕很难活到亲政那一天了。”
刘挽月听他说这样的丧气话,不觉也急了,抓着赵煦的胳膊哽咽道:“不会的!官家只是身子虚弱,并无大碍,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手臂上,是温热的,她的手却是冰凉的,握住他时,他甚至觉得比屋外的冰雪还要凉。
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们相处不到一月,自己对她既没有推心置腹,也没有重赏财帛,纵然自己此刻死在她面前,她顶多是白忙一场的失落,何以如此难过呢?
她越是动情,赵煦便越觉得奇怪。
若真如她所言,她入宫只是为了查那场贡院大火的真相,那如果他现下死了反而对她更有好处。
毕竟若他现在死了,高滔滔为了能继续大权独揽,一定会扶持他的弟弟登基,十有八九就是赵佶。赵佶既把她当作姐姐,那只需等个十几年,待赵佶亲政,她便可以求仁得仁,又何必把心思都用在讨好他这样一个根本不确定会不会帮她的人身上呢?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心,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真心。
她何以对自己的死活如此在意?
赵煦总觉得刘挽月似乎刻意在隐瞒遮掩什么,于是强撑着起身,装作随口问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刘挽月怔了一下,随即应道:“不过是个贱名,说出来恐污了官家的耳朵。从前在家时,府上人都叫我二姑娘。”
“陈二姑娘。那你还有兄弟姊妹了?”
“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姐姐比我大三岁,弟弟比我小一岁。”
赵煦正欲继续问她,却忍不住起身猛烈的咳了起来,刘挽月忙替他拍背顺气,待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时,却见她眼中早已噙满了泪。
见她的样子,赵煦忽然有些不忍再试探下去,看了她好一会儿,也只是问道:“你觉得吕相公比起荆公如何?”
“吕公著怎配和荆公相提并论!”刘挽月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此刻已然可以确信赵煦对新法的态度,故而谈及此事时也不再避讳,甚至有些激进。
赵煦闻言,眼底不觉浮现几分笑意,旁的都不要紧,只要这句话是真心的,他就愿意再相信她一次。
他记得熙宁六年,是曾布权知贡举,算起来,陈之方应当算是曾布的门生,那年能登科之人,想必也是支持新法,甚至对新法颇有见解之人。只要她同他父亲一样厌恶旧党,即便有许多不肯说的私心,便也不会是他的敌人。
赵煦此刻还未退热,劳神一会儿,便觉得头又疼了起来,浑身没有力气,只得躺下,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约莫三更天,刘挽月正靠在赵煦床边打盹,忽听见赵煦哼了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伸出手一探,却发现赵煦的额头竟又滚烫了起来,他此刻满头大汗,双目紧闭,嘴里却一直嘟囔着:“爹爹。”
她心急如焚,想去找太医,却被赵煦死死拽住胳膊,抽不得身。
她只得凑近一点,却听见赵煦口里喃喃道:“爹爹别走,别丢下我。”
眼见赵煦说起了胡话,她心里越发害怕。恰在这时窦氏也闻声赶了过来,刘挽月忙冲她喊道:“不好了,窦婆婆,官家烧的说胡话了,是不是得快请太医啊!”
窦氏忙跑过来看了一眼赵煦的情况,也着实吓了一跳,忙遣人去请太医来。
赵煦此刻仿佛置身于一个不见天光之处,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忽然听见有个小姑娘喊他六哥,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真切。他循声回过头,忽见黑暗中裂开了一个缝隙,雨棠正站在缝隙透过的光影里冲他挥手道:“六哥,快过来,官家说要带我们去骑马呢!”
他怔了一下,还未分辨出此刻是真是幻,雨棠已经跑了过来,她笑着牵起他的手,带他跑进了天光里。
刺眼的光晃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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