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皇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自不会将这些话说给年珠听的。
他老人家只是笑了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方才朕看烟火时就发现所有人都看的津津有味,唯有你,是左顾右盼,看着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所以这才来找你说说话。”
“那皇上……”年珠觉得这话也说得通,想了想,问道,“那怎么说什么了?”
一来他们两人差着年纪,二来他们的身份是天差地别,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上次九阿哥才帮她摆平了平库银一事,她总不能再朝皇上告九阿哥的状吧?
她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觉得这般做法太小人了点。
谁知皇上却道:“朕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捡你觉得有意思地说。”
皇上这是充分给了年珠发挥的空间,年珠想了想,便开始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她是漫无目的,毫无章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什么奇闻轶事、八卦绯闻,甚至连近来她与弘昼的绯闻都没落下。
“皇上,您说说您说说,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我与五阿哥可是好朋友,怎么能这样说话了?偏偏乳母还说什么五阿哥是男子,就算事情真传出去了也无所谓,我以后说亲时却会受到影响。”“难道这天底下女子只有嫁人一条路吗?还有五阿哥说的什么若娶了我就不能三妻四妾,这可真是……”
真是一言难尽啊!
如今她也就是在后宫妃嫔人数众多的皇上跟前,她并未多言,要是换成了旁人跟前,她定是要好好吐槽一番的。皇上听得多说的少,时不时附和两声,心里很快就平静下来。他老人家都快忘了有多少年没这样与人好好说过话呢,没有算计,没有城府,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纵然大医院有圣手无数,但皇上却是知道的,自己只怕时日无多,他老人家原以为到了这时候自己会坦然面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都有些腻味了,他也知道,他的那些儿子们也盼着他能早日将这位置腾出来。
想到这儿,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年珠此时正说到雪球身上,自天冷之后,雪球是愈发懒了,狗如其名,当真长大像个胖雪球似的。她突然听到皇上轻轻叹了口气,忙道:"皇上,好端端的,您可是哪儿不舒服?"“并没有。”皇上摇摇头,对上年珠那双担心的眸子,咳嗽一两声后道,“朕只是想起了当年老二身边也曾养过一只狗……”
老二?
二阿哥?
年珠是知道的,如今的二阿哥,从前的太子,现下正被皇上关了起来,虽说好吃好喝美女都不断,却一步也不得离开。年珠还知道,别看如今的皇上对一众皇子还不错,但比起当初的二阿哥来,那可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一时间,她倒是不敢接话了。
皇上的回忆却如潮水一般纷涌而至,他想起从前的二阿哥也曾养过这样一只浑身雪白的京巴狗儿,那时候的阿哥好像也就是年珠差不多大的年纪,二阿哥很喜欢那狗儿,走到哪儿将那狗儿带到哪儿。一开始,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后来见到二阿哥对这狗儿如此偏爱,便下令将狗儿带走了。
身为储君,那里能玩物丧志?
他老人家记得二阿哥跪在地下求了他很久很久,他并未松口。
人老了,回忆就多了起来,自二阿哥软禁后,皇上虽从未去看过他,却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的消息,知道他腊月又添了个女儿,很是胡闹,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是啊,养只狗儿在身边解闷也是好的,若说养只畜生都扯上玩物丧志,那只能说明这人不堪大用。”
可惜啊,有些事情他明白的太晚了。
年珠敏锐察觉到说起到雪球后,皇上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另一边,以德妃为首的一干女眷情绪也十分低落。
年珠被皇上接走的消息如今已是无人不知,年若兰倒不算担心,她是知道年珠有多聪明的,说句不该说的,就算年珠真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呈上一把年纪了,应该也不会与年珠 般计较的?倒是德妃等人脸色不大好看,若年珠年纪再大些,她们一准要胡思乱想,但如今这情况……德妃等人倒宁愿年珠年纪再大上七八岁,宁愿皇上只是单纯看上了年珠。
如今皇上看重年家,不正是看重四爷吗?
德妃等人顿时也没了赏烟火的兴致。
唯有乌拉那拉氏脸色阴晴不定,似笑非笑看了眼年若兰,淡淡道:“你们年家的姑娘,可真是招人喜欢啊!”
年若兰并未接话。
一直等着烟火放完,乌拉那拉氏等人坐了喝完一盅茶,年珠这才被王朝庆送回来了。
年珠这次手上捧了一匣子碧玺,并非碧玺手串或项链,而是整整一匣子成色极好,五颜六色的碧玺珠子。年珠一看到年若兰就忙道:“姑姑,我回来了,咱们回去吧。”说着,她一手抱着装着碧玺珠子的匣子,一手牵着年若兰的手道:“您别担心,皇上也就是把我找过去说了几句闲话而已。”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走在前头的乌拉那拉氏听的,等着她们姑侄两人上了马车,她已将所有的事情都梳理的清清楚楚,低声道:“姑姑,我猜……皇上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
对上年若兰那惊愕的眼神,年珠冲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又低声道:“从前祖父生病时时常自怨自艾,说自己怕是活不长了,但领娘和伯母都说人若快死了,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会回忆起从前的许多事情,今日,皇上就与我说起了被幽禁的二阿哥。"
“虽说皇上只提起寥寥几句,但我却听王爷说起过的,说是自二阿哥被软禁之后,皇上再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过二阿哥一句……”顿了顿,她又道:“将才我更是看到皇上喝茶时连茶盅都端不稳,手一直在抖……”
年若兰脸色微变。
虽说他们都知道皇上年纪大了,只怕没几年活头,但如今四爷远在台湾,皇上可不能出事。
“珠珠,那……那怎么办?”
年珠摇摇头,也是一筹莫展,不过她向来是个酒脱的性子,直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皇上不是王爷,纵然皇上慈爱,但在皇上跟前还是有很多话不能说的。”“不过今日皇上与我相谈甚欢,说要我没事儿就进宫陪他老人家说话呢。”
“若皇上真有个什么情况,我也能及时知道。”
她本就是个脸皮厚的,既然得了皇上这话,自然不会同皇上一般客气。年珠很快就回到了听雪轩。接下来就是正式步入康熙六十一年,不管朝中局势是如何波谲云诡,过年总是叫人高兴的。
拜年、收压岁钱、吃好吃的、走亲成…年珠足足忙活到元宵节过了才闲下来,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给李卫拜年时,李卫不仅给了她二十两银子的压岁钱,甚至还将那一百两银子还给了她。用李卫的话来说:“这世上本就没多少蠢人,京城之中更是个顶个都是聪明人,如今见裕亲王不再收库平银,都说我背后有靠山,不仅没像从前一样对我冷嘲热讽,反而客客气气。”“我们李家祖祖辈辈做的是蚕丝生意,刚来京城时我也想过做点小生意,却被人吃了黑,如今那些人闻着味就来了,连本带利将银子都还了我。”
“长者赐不可辞,我既是你的老师,如今手头又很是宽裕,给你压岁钱你就莫要推辞,虽说这点小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年珠是毫不犹豫将这压岁钱收了下来。
有的时候她回味起这段满是算计的师生关系,只觉得有点意思,如今他们师徒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了,倒还真生出几分师生情来。元宵节一过,年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宫里头跑,她得去看看皇上怎么样呢。
过了年,又长大了一岁,年珠深知探望长辈,特别是那种出手极大方的长辈可不能空着手,所以吩咐聂乳母给自己准备了两坛子上好的葡萄酒。等年珠再次看到皇上时,皇上脸色似乎更憔悴了些,仍坐在桌前批阅奏折,看到她请安直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你手上拎的这是什么东西?葡萄酒吗?"
年珠点头称是,笑道:“我听王爷说过,说您觉得这葡萄酒味道不错,所以送来给您尝尝。”
小酌怡情,葡萄酒在后世可是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功效,且不提这话是不是真的,像皇上这般年纪的人,若睡前喝点葡萄酒想必能踏实不少。皇上刚要说什么,魏珠就提着个篮儿走了进来。
"皇上,这是您要奴才寻摸的狗儿,猫狗房送来了一只好的。"
年珠扭头一看,呵,这不是只浑身雪白的小京巴狗儿吗?猛地一瞧,倒有几分像胖雪球小时候!皇上略扫了两眼,就点头道:“差人送过去吧。”
送过去?送去哪儿?
见有魏珠点头哈腰下去,年珠大概也猜到这向儿大概是送给了软禁中的二阿哥,只是啊,这 阿哥如今都是当祖父的人,兴许早忘了当初呈上没收狗一事,皇上这时候来这样一出,与其说是弥补二阿哥,倒不如说是叫自己心里好过点。
皇上没说,年珠可不敢随便点破皇上的心思,笑道:“皇上,您怎么又在批阅奏折?叫我说,这些奏折是看不完的,您不如多歇歌……”皇上嘴上答应着放下了狼毫笔,实则压根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
皇上问起了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京城有没有新鲜事,问起京中百姓对他老人家初五所设下的干叟宴是如何看待的,最后更是说起过几日他准备于京师一带巡视。
年珠的第一反应是原来对工作的热爱也是会遗传的啊,皇上是个工作狂,以后的四爷更是惶然不可夺让。
她的第二反应则是不能叫皇上去。
想到除夕夜手微微发抖的皇上,年珠是欲言又止。
皇上是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年珠的吞吞吐吐,有话要说:“你这小女娃,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怎么也变得像众人一样,在朕跟前说一句藏三句?”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年珠笑了笑,仍是犹犹豫豫的,“我,我只是觉得您年纪大了,是不是还是不要出远门比较子?虽说您是呈上,身上担负着整个大清的兴衰,但您万万不能将自己逼的这样紧,龙体要紧呀!"
她知道历史上的康熙帝一向勤勉,勤勉的已成习惯,年轻时扛得住,在如今,皇上这年纪,是真的半截身子已入土,哪里经得起如此辛劳奔波?
皇上笑了笑,道:“哦,原来你是担心朕的身子
啊。”
他老人家那慈爱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笑容愈深,道:“前些年,朕几次下江南,阅尽江南风光,看遍人生百态,临老了,还想再出去走走看看,却是身子不中用了。”"既然远处去不了,索性就在京城一带转转吧。"
年珠正欲搜肠刮肚劝上几句时,却听到皇上道:“朕怕再不出宫转转看看,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年珠的话都已到了嘴边,末了还是咽了下去。
算上今日,她与皇上不过才见了四面,不知是一开始她与四爷联手算计了皇上,心虚的缘故,还是因史书上对皇上多是赞扬的缘故,她对皇上印象很是不错。“皇上,您胡说什么呢!纵然您年纪大了,但紫禁城中有最好的太医,有最好的药材……只要您好好保养,爱惜自己的身子,您起码还能活个十年八年。”“有些事啊,您若觉得自己能行,那就一定行。”
“若您都觉得自己不行了,谁还能救得了您?”
纵然她囫四听四谷说起过皇上年老了糊涂了之类的话,但她在便宜坊的时候,却听不少人赞许过皇上,如今急上心头,是语气急促:“虽说已经过了元宵节,但正月里都是年,这尚在过年呢,您怎么能够胡说?"
"当务之急,您最重要的是就是养好身子,若身子养好了,兴许还能再下江南呢!"
她在便宜坊听人说起过很多奇间铁事,如今是件件一桩桩说给人听,比如宁波有个老人吃枣儿时一个核儿卡在喉咙里一命鸣呼了,但他的孩子皆十分孝顺,又是哭又是喊,那老人都已躺在了相材里,最后却直挺挺坐了起来。
比如福建还有个孩子,不少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岁,但那孩子见着父母兄弟姐妹皆对他疼爱有加,无数次给自己打气,如今已娶妻生子。
……
当初的年珠刚听到这些话时只当成神话故事在听,压根没放在心上,如今也不管这些是不是神话故事,一股脑说给皇上听了。
皇上眉目之中的笑意愈浓,直道:“好,朕会将你的话放在心上的,照你这样说,只要朕有信心,不仅能够巡视京城一带,来日还能再下江南呢……”
年珠:“….…”
唉,这小老头可真倔啊!这样冷的天,就非得在京城一带瞎转悠吗?
就算没听四答说起过皇上到底是何般性子,她也能想到,这小老头当了几十年的皇上,早已养成说一不二的性子,并未再劝,直道:“皇上,您若出去转转就出去转转吧,权当作出去话适气放放风。”"不过您该注意的时候却还是得多注意,像什么太医的话一定要听……"
说到这儿,她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她突然想到了太医院的秦院正,如今她与朱太医已是忘年交,这朱太医也是个多话的,与她说了许多太医院之事。
其中就有关于这位秦院正的闲话。
说起奉院正来,朱大医就是摇头晃脑,连连叹气:“说起来这个奉院正是个医术高明的,也是个聪明的,可他却是聪明过了头,在贵人眼前小心谨慎也就罢了,可说话也是说一半留一半,生怕贵人不高兴。”
“身为医者,这哪里能行?半个字的错漏都不能有,哪里能糊里糊涂说话?”若说紫禁城中最尊贵的人是谁,自然是皇上啊!那这位秦院正是不是在皇上跟前也是如此?一想到这里,年珠就有些担心。
皇上是多聪明的人呐,眼神已扫了过来,笑道:“怎么,你又想到了什么?”
年珠可不敢在皇上跟前说秦院正的坏话,她想,秦院正也没胆子在皇上跟前不尽心啊,当即就道:“皇上,您可知道朱太医?”
“朱太医?”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朱太医是何许人物,“哦,朕想起来,这人擅长解毒,早些年后宫里不太平,他倒是忙的很……”年珠点头称是,将朱太医夸了又夸,直说这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谁能拒绝一个有意思的人?
皇上又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当年的朱太医的确像个棒槌似的,总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些不合适的话,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紫禁城的人都不大喜欢这人。但爱屋及乌,皇上喜欢年珠,听年珠对朱太医赞不绝口,索性道:“来人呐,叫朱太医过来吧。”
太医院内的朱太医早在一二十年前就过上了退休的生活,整日喝喝茶养养花看看医术,有的时候看到可怜的宫女太监帮上一把,这就是他紫禁城生活的全部。如今听说皇上找自己,不仅是朱太医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整个太医院上下都热闹起来,是议论纷纷。朱太医却顾不上什么,背上药箱就匆匆到了乾清宫。
朱太医一进去,就瞧见与皇上相谈甚欢的年珠,顿时是傻了眼。
这叫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年珠进宫闲着无聊,也邀请自己参加她与皇上的茶话会?朱太医心中不解归不解,面上却不敢展露分毫,规规矩矩上前给皇上请安。"老臣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敢问皇上可是龙体不适……"
他可是记得清楚,但凡是皇上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秦院正负责的。
皇上却挥挥手示意朱太医起来,道:“起来吧,是年七格格想着今日既然进宫,想要见见你呢……”
一直等皇上的话说完,瞧见朱大医面色舒展几分,年珠才道:“皇上,朱太医不仅是个有意思的好人,医术也十分精湛,反正朱太医今日都带着药箱过来了,不如要他给您诊诊脉吧?”
“我从前也曾听王爷说过,说是秦院正医术极其高明,但我总觉得行医和念书是一样的道理,总不能有人样样都好吧?”
说话间,她朝朱太医指了指,笑道:“反正朱太医今日也来了,又是背着药箱过来的,您不如叫朱太医也给您看看?”
她这话刚落下,一旁的魏珠就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年七格格,皇上….…"
皇上的脉象一向是由专人负责的,先是秦院正,如今又来个朱太医,若皇上的病症传了出去,到底该找谁才好?
年珠一心只有皇上的身体情况,想叫皇上多活个三年五载的,可没想这么多,如今忙开口道:“皇上,我不知道这些……”
她就算聪明,却也不知道紫禁城中竟由这样多的讲究。
罢了,不知者无罪。”皇上还是第一次在年珠面上瞧到这般拘谨的神色,再看了看同样局促不安的朱大医,索性将于伸了出去,道,“朕倒是觉得年七格格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再者说,朱太医进大医
院几十年,也是太医院的老人,深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朕也听说过朱太医医术高明,为朕号号脉,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朱太医这才战战兢兢上前。
不过略一号脉,他的脸色就变了。
也就是秦院正医术高明,能治得好中风之症,不过这等病症,向来是治标不治本的,哪里能够彻底根治?瞧此情形来看,皇上只怕也就也就一两年的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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