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别饿

姜照雪还没到家，在门口就听见门内欢声笑语，亲亲热热得仿佛失散亲人，过年都没这么热闹。她站在门口听了会儿，迈步进门，屋子里的人应声抬头，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陈平安还在思考亲家怎么换了人，就见门外进来个漂亮姑娘，肤色极白，眉眼昳丽，不笑时欺霜赛雪，笑起来如沐春风。他不懂什么蓬荜生辉，却在人进来的瞬间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只觉得简陋的屋子都变得亮堂堂起来。

这姑娘他没见过，不好多看，姜洋却拉住他，“厂长，不瞒您说，明天的婚事确实出了点岔子。”

陈平安眉头一皱，不怒自威，“什么岔子？姜舒生病了？”

姜洋和妻子对视一眼，把事情遮遮掩掩地说了个七八成，只是姜舒“私奔”换成了外出探亲，“替嫁”变成了“补偿”，“姜舒这孩子孝顺，她小时候在老家住过，家里的老人重病，可能就是最后一面，她是最重视亲情的人，哪有不去送行的道理？正巧赶上这个节骨眼上，姜舒哭了半天，我们心里也难受。”

陈平安面上不快，又有几分欣赏，“那就婚期延后几天，没那么急，有孝心是好事。”

只是婚期延后，他家里的麻烦只会越攒越多，而且他结婚是打着为母亲冲喜的打算，家里老人去世毕竟不吉利。

“唉，您说得有道理，小舒也是这么说的。”姜洋装模作样，对姜照雪招手，“不过我们都知道，这门亲事不能耽搁，您家里离不开人，小舒从小就懂事，最通情达理的就是她，几个孩子得有人照顾，这不，我们家里还有个大女儿，从小干活就是一把好手，家里家外一把抓，正好她高中毕业没工作，替她姐姐嫁过去也是一样的。”

“胡闹！”陈平安脸色涨红，立时拍桌而起，“你们家这是干什么？婚姻大事当儿戏，和我相亲的是姜舒，不是你们家老大，换来换去成什么样子，你让外头的人怎么说？”

姜照雪听得笑了，一低头，就看到个眼熟的小孩，对着她两眼瞪得像铜铃。

姜洋被他说得下不来台，孟二妮使个眼色，对姜照雪道，“去倒茶！”

说着，她把人拖进屋里，从柜子里找出件压箱底的的确良衬衫给她换上，压着嗓子骂，“要是陈厂长看不上你，以后这个家你也别回了！”

姜照雪点头，“放心。”她确实没打算回来。

等两人从屋里出来，陈平安已经冷静下来，再看姜照雪就多了点别的意思，陈老太更是一脸挑剔，对孙子嘀咕了几句，看着不像满意的模样。

姜照雪没理会，捧着热水小口喝。她身上是一件碎花的的确良衬衫，黑色长裤，不太合身，下摆宽松，显得她越发腰细腿长，弱柳扶风。再看那张脸，白的像是新融的雪，鼻梁秀挺，眉眼动人，没有血色的嘴唇也是丰润饱满，下颌尖尖的，陈平安多看几眼，眉头就皱得死紧。

这姑娘确实好看，但他不是年轻的贪图美色的小伙子，更注重务实，越好看的姑娘越娇气，未必能操持家务，贤惠勤快的姑娘才是好对象。

何况她长得，实在是太招人了。

陈平安板着脸，和母亲对视一眼，果然见到母亲的脸色讪讪的，“小姜啊，你说你家老大家里家外都是能手，我看着可不像啊。”

这丫头长得跟狐狸精似的，眼神轻飘飘的，上下一扫就像是能把人看透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

陈大宝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趁着他爸没注意，冲到姜照雪跟前说，“我饿了。”

姜照雪居高临下，瞥他一眼，“你别饿。”

陈大宝越过她就往厨房里跑，别以为他不知道，刚做完饭，厨房里肯定还有吃的！奶奶说了，等后妈进了门，姜家的东西就都是他的，随便吃，随便拿，要是后妈不乐意，他就去找他爸告状，说后妈欺负他！

然而等他转了一圈，除了泡在池子里的锅碗瓢盆，连刷锅水都没剩下一口，碗里干净得像是狗舔过一样，亮的能当镜子使，陈大宝可不干了，抓着姜照雪的大腿就往她兜里摸，“你不是想给我当妈吗？你连口吃的都不给我？”

姜照雪没作声，也没躲，任由乌漆麻黑的脏爪子在她衣服上抓。

只听“刺啦”一声，半新的的确良衬衫禁不住拉扯，被陈大宝撕了个大洞，露出里头的旧毛衣。

他才八岁，被家里人养得无法无天，遇到解决不了的事立刻坐地大哭，“哇！！”

这一声实在响亮，顿时给屋子里热烈的气氛按下暂停键，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让陈平安母子无所适从，姜照雪还没开口，孟二妮先嚎出了声，“我的花衬衫！我就这么一件好衣裳，就穿过两回，我平时出门都舍不得穿，你知道多贵吗？供销社里三十五一件……”

嚎到一半，她终于反应过来骂的是谁，看了眼丈夫漆黑的脸，她才悻悻住了嘴。

“我们赔还不行吗，一件衬衫能值几块钱。”陈老太撇嘴，对孙子招手，“大宝，过来，咱们家多得是好衣裳，别人家里的咱不稀罕。”

陈大宝理直气壮，“奶，我肚子饿，我想吃饭！”

“肚子饿呀，肚子饿怎么不早说呢？”姜照雪被水雾模糊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声音细声细气的，“我看你哭得挺有劲的，还以为你吃饱了撑的呢。”

陈平安眉头一跳，这姑娘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他听错了？

“不要后妈，不要后妈，后妈，坏！”陈大宝在地上打滚，嚎得撕心裂肺，听得陈平安心里不是滋味。

后妈还没进门，就先让他儿子哭成这样，这门亲事真的能成吗？

可是母亲的病等不了，他的条件要找个年轻姑娘不难，难的是要有城里户口，还要接纳他的三个孩子，最重要的还是时间紧。母亲的病情日益加重，他不迷信，却是孝子，冲喜的事宁可信其有，与其再花时间去找人结婚，不如就定下这个。

“大宝，别哭了，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话！”陈平安冷着脸训斥，见姜照雪进了厨房，心里总算舒服了些，“别忙活了，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婚事呢？不商量了？”姜照雪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陈平安沉吟半晌，“婚事定在三天之后，咱们先处几天，你和孩子也培养一下感情，等进了门，我不会亏待你的。”

毕竟他彩礼已经掏了，一百五的彩礼，即使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姜照雪似乎笑了一声。

多稀罕啊，正经相亲谁带孩子来？姓姜的和姓陈的都没正眼看过她这个当事人，把人当空气，谈的是条件，是孩子，是金钱，就是没人问她一句，她愿不愿意。

她愿意吗？她不愿意。

姜照雪一刀剁在菜板上，笃笃笃，极有规律，很快她就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里绿油油的，碧绿清新，散发着说不出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