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花烛
但生回房之前已然微醺,心中挂着你,这一路走出了百般滋味。他进来时,你正摸索着从床边走开。你总觉得这时刻的床榻不是什么好物事,须得远离才好。最好能缩在屋角或是哪个不易叫人发觉的角落,静悄悄地把自己藏没了……
你又扯了扯眼上那块覆巾,用力扯,还是扯不去。这巾子也不知是用何物织成,牢牢贴附在你双眼之上,不透一点光。此时此刻,你已有了砧上鱼、案上肉的焦惶,一心想着要到角落里藏好,双目已不中用,还要走,就只能伸出一双手在身前探路。
一只手将你双手截住,另只手拦腰一带,你和他一同栽到床榻上。那手那样大,大到只手即可轻而易举地将你双手环紧,你那腰身仅只一捻,还不够它张开一卡……
世上没有哪个女娘能生出这样双手。这手分明属于那类特别高大健硕的男汉。
你被吓懵了,全身僵住,连声儿都发不出。
自打你上回应出那个“好”字,但生就以为你是愿意的。若是两情相悦,那此生此夜,就是良宵。他含一口合卺酒,贴唇喂给你。
今夜惊过了头,你的热症再度番上来,身上火烫,他两片冰凉的唇却在此时缠上来,喂进一口温酒。正是这口温酒让你吓破了胆,一声惨嚎从你喉中迸出——但生!!
但生顿了一下,凝神看向身下蜷作一团的你。你哭得那样惨。大颗大颗的泪洇湿了眼上覆巾。他听你语无伦次地喊着但生,要但生救你,要但生带你回家。
此处正是你家。以后千万年的岁月,你都要在此处安身。你还能回到哪处?人间已容不下你。日光会将你晒成飞灰,月光亦不够温柔,月华盛时,一样能把你照痛。
你要他救你什么呢?他正是在“救”你。
你哭得喘不过气,竟至于哭晕过去。
他恰到好处的欲焰,被你浇熄。
谁也不曾想到,魔主的洞房花烛夜,竟会是这样一个惨淡收场。
你在屋内的动静已将绛瑛等一班大魔扰来,开始他们以为是魔主欲焰蒸炎,不肯节制,后来见他满身落寞地开门出来,就知事已不谐。
绛瑛迎上去,有些无措,毕竟事涉风月,不可说,又不可不说。
我主……
她颇为艰难地接着说下去:贵人今夜是初次,有些怯意也属寻常……
他一抬手,让她不必多言,思忖片刻,又说:你去。守得他醒,再报我知。
她以为他要走,却又见他站在门外,不知在等些什么。
想魔主这趟情劫坎坷如此,对家是个凡人不算,还不愿要他。他在人间小意温存、体贴入微地守了那对家这样长一段时日,到了婚娶之时,还是这般半生不熟的,连碰都不让他碰。
渡情劫的,不论神魔妖鬼,都可怜得很呐!
亚父派在魔主身边的眼线,此时递来消息,说是魔主与劫数两情不谐,竟至不得成事。这已远远脱出原先盘算,叫他一时焦躁。他想去寻但生劝说一番,念头才刚冒出,又深觉不妥。这样事体,便是生身父母也不宜直言去劝。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去当说客的,只有心魔。它到底是魔主一体生出,即便魔主暴怒,动手要杀也杀不灭。养兵千日,用兵正在此时。亚父将吃醉了酒、正在呼呼大睡的心魔扰醒,附耳说过一篇话,听得那心魔频频蹙眉。末后,它说,行吧,这事儿还非得我出马不可。但生他活够了,我还没活够,待我说他!
心魔寻到但生的时候,但生正在饮酒,显见是在借酒浇愁。它拍他一下,开口就讨嫌:哟,不是洞房花烛夜的么,怎的独个儿在喝闷酒,你那心肝儿不叫你碰呀?就跟他说你是栗园村守着他的那个“但生”嘛,说不定他就肯了呢?
即便是栗园村那个但生,也成不得事。在你眼里,栗园村那个但生是长兄一般的人物,可求托庇、可求护佑,只是不能求爱,更不能求欢。就算你答应要跟他走,他予你庇护,你能给他的,也就是在吃食和用药上为他尽心竭力,更多些,需要用命的时候,你能毫不犹豫地为他舍命。顶多就到这儿了。你对他的心,始终无关风月。
但生知道,不过他向来自矜,从不愿意认下,又或者说是觉得你心性未定,只要能似那蛇妖一般厚皮涎脸,说不定你又能对他生出别样心思。加上前段时日,你应的那个“好”,令他对你有了绮思,能忍到今夜,实属不易。
心魔来之前就已听了全套故事,它此时说话,不算瞎掰,半虚半实的话,亦足以戳穿他心窝。
他不理它,它也不当意,自顾自坐下,拿杯给自家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再来一杯,又是一饮而尽,接连三杯之后,它那张杂嘴张开来,头句话还颇有道理:这些时日,我悟出来一个道理,六界之内,神魔妖鬼人,均要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但生,你的位子在幽冥地底,你的职守也在这幽冥地底。如今天界将覆,人间载灭,还有谁能把这危局撑起?
心魔卖的这个关子,但生心知肚明,只是他心绪不好,不想接话。被抛撇在一旁的心魔,似是早就习惯他这半日不应声的哑巴脾性,早就学会自己接应自己:天覆地载,日月乾坤,千万年来天道运行从不出差错,这回那幽冥地底通往人间的裂隙,是天道罕见的差错。错也错了,改好就行了嘛!它说到此处一个转折:可天道改不了,只能硬生生用六界顶上去。但生,你这幽冥地底,是最后一道截线,天道要你守住,哪怕屠戮遍地,尸山血海……当年平灭妖鬼之乱时,六界折损不少,如今留存下来,还有战力且能担此重任的,也就是你了。
但生问它:谁说与你知的?
它心虚道:我自己悟出来的。
但生又说:上次在南天之极你还半点不晓,如今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当真不似你作为。
它叫他说臊了,忍不住要恶语相向:你爷敞开天窗和你说亮话!天道就是那皮条客,觉察到你心乱,便造出一个劫数来送你,此番你落入彀中,说不好将来会不会为着你那心肝儿自毁长城!
说完还意犹未尽,还要添油加醋:你那心肝儿叫但生救命你便怕了么?怕,把口儿塞上,堵得他出不来音儿,就好下手啦!哦,不塞?想是情事浓时的情声甚是催情,你舍不得!
但生一脚将它踹翻,它弹起,复又踹翻,反复数次,它朝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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