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寻解
次日晨起，青苓捧着一大撂书走进了西院书房。到案前将书放下，又见桌上的茶盏已经空了，提起手边的青花莲心壶向那釉下彩粉青茶盏中添了酽酽一盏茶，一旁的人伏案不知做着些什么批注。
“郡主怎地忽然想起寻这些书来？”
“青苓，你信这世上的人有前世今生吗？”
商桑草草翻看完手中古籍，从青苓刚刚搬来的一叠中随手抽出一册，翻到第一页。
是一本《博物志》：
“夷海内西北有轩辕国，在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渚沃之野，鸾自野，民食凤卵，饮甘露。
白民国，有乘黄，状如狐，背上有角，乘之寿三千岁。
君子国，人衣冠带剑，使两虎，民衣野丝，好礼让，不争。土千里，多熏华之草。民多疾风气，故人不番息，好让，故为君子国......”
再细看，桌上方才青苓抱来的书多为此类记载着异境奇物﹑古代琐闻杂事及各种不知真假的神仙方术的神话志怪小说。
青苓将她看完的书放回架上，突然听商桑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先是一怔，随即笑了。
“人走如灯灭，这种事奴婢自是不信。依奴婢看来，连这些东西也指不定是什么人随口杜撰出来，叫人捕风捉影当了真，一传十，十传百，竟好似真的一样，还编撰成书，正经记起来。”
她指了指那堆书。
“我从前也是不信。”
“郡主现在信了？”青苓笑笑，哪里当真。
......商桑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若不是亲身经历，自己也觉得荒诞，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会当真。
“无事，这会儿正是午歇时间，一时间也用不到什么，没事你便下去歇着吧。”
......
青苓寻来的文章古籍浩如烟海，商桑翻了几日书，始终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窗子吱一声被风吹开，她皱了皱眉，快速地低下头，刚想唤人来将窗子关上，风扑到脸上，裹挟着花木清芳，在浓夏里带来阵阵凉意。
“没有，咳嗽……”
商桑抬起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重生了。
不用像从前那般畏风畏寒，天气再热也不敢见一丝风，不用一碗接一碗的惯着汤药，不用如同老鼠一般，躲在房中不敢见天日。
商桑来到窗前，猛吸了几口气，任风将她的头发吹卷又放下。
“活着真好！”
商桑感叹一番，又回到了案前，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重生的。
明月阁后院，向晚微风萧萧的吹刮着，将本就轻悄的脚步声完美掩盖，身形高大的人回头望了望，风卷起庭院中的几片落叶，身后空空荡荡。他将身一跃，竟是翻上了二楼。
萧良翻身落地。
不远处的珠帘后，画面隐约朦胧，单薄的身影影影绰绰，美人支着身子，鬓发凌乱，青丝垂落肩头，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只是美人皱眉也是美的，两弯细眉如同远山含黛。
萧良偏过头，双手竟是难以遏制的抖了起来。他几乎是不可遏制的想起上一世，自己惊闻噩耗，飞奔到王府，却只见到了郡主最后一面，在棺木前，她躺在里面，散着发，闭着眼，脸白得块灰玉。
前世中秋宫宴，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婚明珠郡主和定北侯世子，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在边疆，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听带消息，他竟有片刻间的恍惚。
这在交战间是大忌，于是这瞬时间的恍惚让他被对面钻了空子，险些没了半条命。
于是他借着回京养伤的机会为郡主的婚宴送了一份大礼，就当是，为郡主添的嫁妆。
定北侯世子乃王妃独儿，天潢贵胄，可护她一世无虞，他理所当然地祝两人天长地久。
只是沙场秋风萧瑟，一身风霜的将军第一次被漫天的黄沙迷了眼。
李鸠不是她的良人。
若是郡主没有出席宴会，是不是往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前世的萧良想过一万遍，如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苍天有眼，竟真给了他一切重来的机会。
“哗哗”
珍珠穿成的珠帘轻微响动。
商桑没有抬头，指尖落在书页上，许是光线昏暗，她凑得近了，一缕发丝垂在纸上，微微的卷着，与纸上墨色几乎融为一体。
来人绕到她身后，将屋内的几盏琉璃灯点上。
有些昏暗的室内瞬间被亮堂堂的灯光填满。发黄古籍上模糊的字迹被这光一照，仿佛也明晰起来。
看得久了，商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想弄清楚原由不是件易事。
商桑的肩膀酸得厉害，便叫身边的人替自己揉揉肩。室内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她的话落在地上，没有回应。
“青青？”
商桑只当她没听见。
萧良怔了怔，眼前人专注的看着手上东西，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伏首在故纸书堆中让自己替她揉肩，嗓音又清又润，宝盖珠络琉璃灯明明的照着，瓷白的肩颈如同枝上新雪。
八尺有余的人僵在原地，一张冷峻的脸上竟流露出几分茫然无措。
青苓这丫头平日里最是伶俐，今儿是怎么了？商桑狐疑着想要抬起头来。
萧良只觉得呼吸都急了几分，伸出手搭上那削肩，轻轻替人按了起来。
不知怎的，商桑总觉得肩上的手比平时的力道大了不少。
看了半刻钟，商桑忽感喉间干渴，想着喝口茶润润嗓子，只刚欲起身，釉下彩粉青茶盏便递了过来，不经意指尖相碰，那只手便触电似的缩了回去，一触既分。
青苓这丫头，越发合她心意了。
纤长的手接过茶盏，置于唇边，抿了一口，清翠的颜色将本就细腻的手衬得更加白皙，细腻得接近透明的肌肤，能瞧见底下的青色血管。
商桑咽下那口茶，苦味在口中漾开，思索着，只是，青苓的手有这么大吗？
想必是自己最近太过劳累的缘故，今夜是该早些歇息了，她揉了揉眼睛，想继续提笔，却不经意间望见书上的映影，身体一僵，回头看去。
“是谁”
她的侍女不会有这样高大的影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浮光明灭，描摹出一张俊逸出尘的脸，高挺的鼻尖染上灯的昏黄，斧凿刀削般的脸庞显得格外冷峻。眼前人长身玉立，倒映屏风上的背影欣长摇曳，风姿清举，肃肃如松下风。
陌生的男人看着她，皱了皱眉。
太迟钝。
前世就是这样迟钝，才叫人欺负了去吧。
商桑被他抿着唇的阴翳神情吓到。
“你是什么人？”
身前的人目光越过她，落在案上那堆书上，张了张口，为着眼前人竟没认出自己，似乎有些受伤。
“萧良”
“萧良？”商桑想起父亲的信，以及生日宴上，风吹到耳边的，贵女席间的私语。
“萧小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有什么事不能登门拜访，何故私下闯入，她心生戒备。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黑沉沉的眸子注视着她，半晌道。
“中秋宫宴，郡主不要参加为好。”
如何护住眼前人，萧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斩草除根。
“为什么？”商桑感到奇怪。
萧良其人，最是少言寡语，平日里只要上阵杀敌就好，更何况凡人在心上人面前，再花言巧语的嘴也张不开了，更何况他一个顶了天闷的闷葫芦。
于是商桑看着高大魁梧的人冷着脸站在她面前，甚至懒得解释，只甩下一句。
“我不会害你。”
他的声音低沉却莫名有力，商桑想起她坐船来京时路过的古寺传出的钟声，浑厚的，像是带一点霜的枫林的味道。
她还欲开口，外头廊下有脚步声传来。只见眼前人将足尖一点，越过窗台，转瞬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半卷残云被风吹散。
房中只剩下半阖的窗和没有得到回答的商桑。
花梨木的窗子在风中一张一和，微微摆动。青苓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开着的窗子，从窗台探出头去，看了看天色，晚间突然起风，怕是要下雨，她将窗子关上，对着商桑道。
“郡主先用过晚膳再看吧。”
“嗯”
夜半时分，商桑辗转难眠，她清楚记得前世萧良并未送来生辰礼，更没有像今日这样贸然来寻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所谓的前世真的只是她做的一场梦？可是梦里的那些痛楚又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刻骨铭心。
她决定去问个清楚。
京都一处地牢，阴暗潮湿，只点了几根火把用以照明。
偶有霹雳声响传来，伴着几声含糊不清的闷哼，微不可闻，像是从人紧咬着的牙缝中溢出来的声响。昏暗烛火映照出一个模糊人形，满身鲜血的人被架于邢台之上，被鞭子抽打得奄奄一息。
沉沉的脚步声响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阴湿的牢房外，雁山放下手中的鞭子，转向来人，颇为苦恼。
“将军，这个细作嘴巴真是硬得很，怎么都不肯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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