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无云之雨
画卷乱飞,逐渐拼凑在一起形成一幅巨大的画卷。
粗略看起来还是沈家大院的样子。
不过跟房间里色彩斑斓的壁画不一样眼前的画上只有黑色,仅用墨笔勾勒。
半空还画着许多斜飘的墨点,像是雨。
画卷拼凑成整体陡然生出巨大的吸引力围绕在伏雁柏周身逐渐将他吞没其中。
见状,池白榆也从刚才的心惊中缓过神来。
等下。
这样不正好?
把他吸进去困起来最好是死在里面,那她最大的威胁就没了。
但伏雁柏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
他从突变的情况中回过神,忽然看向她。
“耍我?”他扯开森冷笑意。
池白榆佯作不解:“伏大人何出此言?”
伏雁柏冷笑。
在被画布吸进去的前一瞬,他突然抬手:“别以为能就此逃过一劫。”
池白榆忽觉不妙下意识举起匕首,试图划开条缝隙逃出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
刚划开一条小缝儿,就有一道鬼气袭来将她拽入了那幅水墨画里。
“仙师!”沈见越伸手去拉她却连指尖都没碰着,就眼睁睁看见她被墨画吞噬。
不过眨眼两人就彻底消失在了画卷中。
一瞬的僵滞后,沈见越再顾不得其他抬手想融入画中,却被画卷的封印阻隔在外。
与此同时那青面怪物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既然执意要信她,那就再试一次。这回定叫你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见越又向画卷探去手,却再度被结界弹开。
如此重复几次,他的脸上隐见怒容,却又没法撕毁画卷只得紧紧盯着逐渐浮现在画中的两道人影。-
一入画池白榆就甩开了伏雁柏的手。
她道:“我原以为伏大人只是阴险不想还能沾上‘恶毒’二字。”
“多谢了。”伏雁柏懒懒睇她一眼“你也差不了几分。不过刚认识就能驱使他来对付我了倒是好手段。”
“把我扯进来做什么?伏大人没瞧出来?您便是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他也讨厌你得很。”考虑到还在画中说的话很可能被沈见越听见池白榆不敢多言只有意说两句叱骂伏雁柏的话。
后者没察觉到她的用意仅挤出声哼笑
呛他两句后池白榆才观察起四周。
这里面的确是沈家大宅,跟画外的景象差不了多少。
不过房子、树木,甚至是地面的青石板,都只剩下了黑色的线条与色块。
说白了,就跟在水墨画里一样。
且不光建筑景致,她和伏雁柏也都变成了水墨小人儿。枯瘦的几笔,勾勒出简单的人形轮廓。
伏雁柏本就生得白,平日里又爱穿黑白两色的大袍。眼下除了连血色都无的嘴唇,他看起来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却是有些不习惯。
她抬起手,手指合拢又舒展。
黑墨勾勒而成的手指,竟没一点儿颜色。
好奇怪。
更怪的是天气。
天上白净净的,别说乌云了,白云都不见一朵。
没云,却凭空飘起了雨点。
说是雨,更像是斜着飘的、密密麻麻的墨点儿。
打在地上,在铺满大青砖的地面蓄成一片黑色的“湖”。
池白榆瞟了阵,只觉得怵得慌。
这要是有密集恐惧症的,恐怕得冒几层鸡皮疙瘩。
看着渗人也就算了,偏偏无论面朝哪方,都免不了看见墨雨。
想成铜钱……想成铜钱……
没法躲,她索性开始给自个儿催眠。
伏雁柏瞥她一眼:“念咒?”
“念大人的碑文呢。”池白榆由衷道。
“拿线条画的嘴,果然尖锐刻薄些。”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受伏大人的熏陶。”
伏雁柏还想回怼她一句,就听见右旁走廊拐角处出现个人。
矮,有点儿胖,跑起来跟瓦罐往前滚似的,累得嗬嗬直喘粗气。
池白榆也看见他了。
这人好眼熟。
她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了。
这人不就是那天遇着的那个矮个儿奴仆吗?
和高个儿奴仆走在一块儿,不过没有说些吐槽沈见越的难听话。
他怎么也在这儿。
好歹算个眼熟人,她上前拦住他:“劳驾,请问这地儿该怎么出去?”
矮个儿停下,气喘吁吁的。
“劳什么驾?”他没好气儿地呛了句,“哪来的不懂事的丫鬟!没看见你爷爷我忙着赶路?”
池白榆默了瞬:“我爷爷去世好几年了。”
“嗳你这人!”矮个儿全然没有在外面的谨小慎微,很是嚣张跋扈。他转过身,气哄哄朝后面吼了句,“管家!管家!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府里
放,不做事了你?!给我轰出去!再这么办事,改明儿还了管家簿子滚马厩扫马粪去!
话落,一个瘦高个儿匆匆跑来,卑躬屈膝的,脸上偏还带着笑:“老爷教训的是,小的这就把人带出去。小的做事不当,自去领罚。今日大喜,老爷无需为这等子事动怒。
他俩说话间,池白榆认出了那“管家
竟然是那个被纸鹤咬断脖子的高个儿奴仆!
可两个不都是在沈见越身边做事的奴仆吗?
怎么在这画中画里,一个成了管家,一个变成了老爷?
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游戏吗?还是他们原本就是沈府的管家和老爷?
不论原因是什么,如果将沈见越所在的世界看作是第一层画,这里作为第二层,这两个人似乎根本没有第一层画境的记忆,身份也不一样。
她本来还想和伏雁柏聊聊自己的发现——毕竟他俩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放下个人恩怨,合力想办法离开这儿才是最要紧的。
但一看他,竟已坐在廊道边的长椅上休息起来了。
“……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是吧。
那矮个儿老爷已经急匆匆走了,高个儿管家上前,对他俩笑着说:“府中今日有大事,老爷高兴,没有追究二位的来历,但终归是要问上一句,不知您二位……
池白榆张口就来:“我俩是鸟妖,途径此处不小心掉进了府里。
“原来是这样,也是常有的事。管家乐呵呵道,“但今天不便待客。还请两位随我来,从后门离开。
这人也就看着客气,说的话多少让人有些不舒坦。
池白榆为了套话多少还能忍一忍,伏雁柏却是忍不了半点儿,毫不客气地笑问:“你算什么东西,竟还管上我的来去了。
管家笑一僵,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小的有所冒犯,还请这位公子见谅。只不过府中实在有大事,不接外客。
伏雁柏冷哼,还想斥他一句,就被池白榆一把捂住嘴,物理消音了。
他掀起眼皮扫她,眉微蹙。
池白榆脸上带笑:“不知是什么大事?可否说来听听,让我俩也沾沾喜气。
管家乐呵呵道:“我家老爷得了样世间难求、千年难遇的宝贝,人多了,难免气息混杂,影响了宝物的效用——走罢,从这边出去。
池白榆点点头,一把将伏雁柏拽了起来,拉着他跟上。
后者的神情间划过一抹阴沉沉的不悦,却没甩开她的手。
他道:“看来你这是以为,出了府就能离开这破地方?
要真这么简单,那疑神疑鬼的骷髅也不会把他送到这儿来了。
池白榆一手掩嘴,小声道:“是啊,坐在椅子上等着,沈见越就会放咱俩出去了。
伏雁柏微微眯起眼:“虽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让那骷髅心甘——
听他提起这茬,池白榆突然抬手掐了他一下,迫得他止住声。
又赶在他再度开口前,她压低声音问:“你好像之前就认识沈见越,那这管家呢?你见过吗?
伏雁柏闻言,还真看了眼那高个儿管家,似在辨别这人。
见他半晌没出声,池白榆了然:“……好了我知道了。
她松开他的手,快步走到管家身旁。
手上陡然一空,暖意不再,又变得阴冷冰凉。
伏雁柏不大适应地拢了下手,垂眸望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池白榆已笑呵呵地同管家聊了起来:“那位老爷看着不好相与,您却是厉害,三两句话就消了他的火气。
爱听奉承话的人向来好忽悠,管家眉梢一抖,嘴都快咧到耳朵了,嘴上却还说:“还行,还行。
“您一直在这儿做事?
“家养的奴才,名上冠个‘沈’字儿,就走不了喽。
原来这里真是沈家。
那个矮个儿奴仆也变成了沈家老爷。
池白榆想了想,问:“一路上也没见着什么人,家中可还有公子小姐?
她脸上带笑,语气也亲和,极讨人喜欢。
管家乐得与她聊天,说:“有啊。要真说起来,方才见着的那位是沈二爷。
“他往上还有兄长?
“对喽,沈大爷前些年病逝,这才把家交给了老爷。管家说,“还有两位少爷,大爷夫人去后,他俩就都养在了沈二爷膝下。
那这对兄弟八成就是沈家二子了。
“倒又听见了一桩新鲜见闻。池白榆环视一周,“两位少爷如今不在府中吗?
与她聊得畅快,管家一时没守住嘴,话自个儿跑了出来:“大公子云游去了,二公子今个儿刚去世。
池白榆步子一顿:“去世?
管家笑一僵,这才陡然反应过来。
他打了个两个哈哈:“没什么,少爷们都好好儿的。也不多说了,门就在这前头,两位请——
池白榆还想再打听点儿消息,可管家只笑眯眯的,咬死不出声儿了。
不得已她只得往外走。
走了两步忽又发现伏雁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不走那管家也不动身一双漆黑的笑眼直直盯着他俩让人怵得慌。
她只得又折返回去拽着伏雁柏往外走。
而上一秒还僵立着不动的人下一秒轻一拽就跟着她走了。
跟只风筝似的。
“……”闹什么脾气。-
两人一出去管家就从里面关上门了。
但门外也没地方可去——四周全是一片空茫茫的白根本没路。
换言之这第二层世界中
池白榆松开他的手望向没云的天:“这外面的确没路估计是画上没画。”
手上暖意渐散伏雁柏不自在地拈了两下指腹最终往袖里一拢。
“沈见越离世那日晚上”他话锋忽转引来了她的视线“沈家人也都死了。”
“可刚才那管家明明还……”池白榆忽想起什么“沈见越的死与沈家人有关?”
伏雁柏眼梢微挑看向那紧合的大门:“具体不清楚。不过他叔叔——多半是刚才那碎嘴的老爷把他的狐狸皮给扒了。”
池白榆心一颤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管家说的宝贝……”
“是。”伏雁柏往墙上一靠没甚力气地说“千年修为的狐狸皮可不正是世间难求、千年难遇的宝贝?”
池白榆忽觉一阵恶寒。
一股作呕的冲动涌上她生生忍下。
难怪沈见越排斥外人靠近疑心还重。
伏雁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他移开眼神哪怕不笑仰月唇也微微往上勾着仿若森森笑意。
他忽道:“人惧妖鬼又何尝不比妖鬼更险恶。”
好一会儿池白榆才从那阵恶寒中缓过神。
她想起一事:“刚才我们遇着的那沈家老爷和管家在沈见越所在的画中都只是他身边的奴仆而且好像也没有在这一世界的记忆。”
伏雁柏:“你可看见他俩的模样了?”
“瞧着与常人没什么不同能说会笑情绪也正常。”池白榆想了想“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只有他俩的颜色了都跟拿墨笔画出来的一样水墨画似的。”
就和她在梦里见着的鬼一样——等等鬼?
她的眼皮一抖倏地看向伏雁柏。
“跟你想的差不多。”伏雁
柏懒洋洋道,“他俩就是两抹魂而已。至于你之前遇见的那两个奴仆,是魄。
“你是说,沈见越把那两个人的魂和魄拆开了,放在了两层世界?
“早便告诉你了,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池白榆明白了他的意思。
像她在梦里遇见的鬼,还有那管家和老爷,颜色都格外单调,像灰扑扑的影子,便是魂。拥有没死前的记忆,且会和生前一样活着。
而她在第一层世界里遇着的两个奴仆,则是魄。
瞧着和人差不多,但没有生前记忆。
至于伏雁柏这样的,估摸着就是魂魄俱在的鬼了。
“还是得先进去。池白榆说,“这外头空荡荡的,也看不见尽头,不像有出去的路。
她上前,打算推开门。
门板被她搡得晃了两晃,却没开。
锁了。
她不觉奇怪,熟稔地从包里取出枚细长弯钩,正要从门缝探进,就觉一阵失重感袭上——
伏雁柏从身后拎住了她的后衣领,轻往上一跃,翻过围墙。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稳稳落地。
伏雁柏松开她,似在笑:“不是鸟妖么?我还以为你能凭空长出对翅膀来。
池白榆懒得理他,只盯着袖子。
刚才他带她进来时,淋着了几滴雨。墨色的雨滴下,隔着衣袖,她感觉到了一点温热。
这雨竟是热的,不算烫。
她用指腹沾了点,捻了下。
没有一般的雨水那么清透顺滑,反而有点黏。捻了两下,就有些摩挲不动了。
她正要闻闻看,却担心这东西有毒,便往伏雁柏脸前一递。
“你闻——她说,“这雨竟是香的。
她陡然伸过手,伏雁柏下意识嗅闻两番,却什么都没闻见。
对上她带有一丝期待的眼神,他忽然反应过来,眼睛微眯:“耍我?
“伏大人别将人心想得太坏,我真闻见了一股淡淡香气——伏大人没闻见?
“没气味的东西,你从何处嗅出香味?
“没气味吗?
伏雁柏冷笑:“将人当狗耍也得适可而止。
池白榆只得收回手。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指腹的墨雨已经有些凝固了,黏腻,很难擦掉。
她说:“你瞧天——在下雨,但又没云。我以前看过些书,上面说这类‘无云
之雨’也叫‘天泣’。有些人会看风雨来占卜吉凶,要是打仗时遇见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大败——说白了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也还有种说法。”
她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伏雁柏在不知不觉间被带了进去,他道:“有人在上头洒水?”
池白榆:“……”
好无聊的冷笑话。
“什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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