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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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之后,应无缺总是会回忆起他们三个打天下的那段时光,时光里不仅仅有谢如琢,还有陆尘歌。
他甚至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陆尘歌模样,彼时寒冬凛冽,风吹一席山雪,他于皑皑之中,窥见陆尘歌一席男子穿的破旧长衫,手握竹笔,立于窗前。
农朝末年大厦将倾,国将不国,那年玄英严节,天格外冷,陆尘歌受了风寒,于山庄养病。大哥应无夷日夜勤耕,狭势弄权,应无缺和应无问这两个没长大的少年总是和谢如琢待在一处,他们随之的自然就认识了陆尘歌。
应无缺同陆尘歌本不相熟,他和谢如琢是亲友,是兄弟,同一个女人怎么会相熟,更何况,陆尘歌并不喜欢他,总是拿言语去挤兑应无缺,应无缺出身高贵,怎能忍受如此恶气,自然是觉得道不同亦不相为谋。
只是,陆尘歌又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女孩子,不仅仅如此,陆尘歌年纪比他们都要大,比应无缺还长一岁,她只长应无缺一岁,偏偏多生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应无缺就得跟着谢如琢喊她姐姐。
应无缺十岁离家,七年坎坷求学,吕娥心疼儿子,不愿应无缺出去走南闯北,惹是生非。所以总是谢如琢予他离家的盘缠,如今归宁两载春秋,同谢如琢算来也不过寥寥数面。只道他是已有盛名的小辈,他虽年长谢如琢七岁,却建树空空,实在羞耻。他们三人,已经多日没有相聚,这次应无缺前来探望病中的陆尘歌,却不知道谢如琢竟然不在她身边。
陆尘歌生病了,她和谢如琢又是那样的关系,即便应无缺再不喜欢陆尘歌,无论怎么说,应无缺都是要去拜访一下的。可携礼为难,何况应家上下有的,没有哪一样是谢如琢没有的,谢如琢出身南门。应无缺赶路来得风尘仆仆,两根百年老参,三两箱银子,临到跟前才想起既已进山,银子又有何用。
再悔亦是不及。
应无缺狐裘重带,青年意气,不劣方头,他莽撞推开庭门,室内却温暖如春。风随之而来,便有细雪落在陆尘歌苍白脸颊。将融未融之际,应无缺忍不住去探掌,抹去陆尘歌脸上那颗宛如泪珠的剔透雪水。
说来也怪,应无缺看不惯陆尘歌身为女子却处处抛头露面,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模样。却也不喜她如今这般脆弱模样,将问安的话语讲得活似像寻仇,带着疏离和不客气,他将姐姐二字咬的很重,很刻意,带着浓浓的敌意。
“姐姐,听闻你病了,我便来看一看。”
应无缺总恨陆尘歌和他观念不合,亦厌恶那张巧嘴总是喋喋不休的吐露出针锋相对的话语,反正谢如琢又不在,不能给他们打圆场,应无缺的态度自然是不佳。陆尘歌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温度,也不带喜恶,那个眼神实在是太过于冷漠。
应无缺因为这冷漠的眼神却感到莫名的不快,他移目却观——陆尘歌方才立于窗前,原是在练字。
梨花木桌摆凤竹羊毫,卧于墨腚玄纸之上,赫然是辛弃疾的“男儿何不带吴钩。”
陆尘歌模样温婉秀丽,用笔却刚劲,写字龙飞凤舞,带铁画银钩的杀伐果断。昔年教书先生总说,字如其人,看来凡事总有例外,字、人大相径庭者亦是多见。陆尘歌为人若真如字,天底下还有他们男人什么事,倒是脾气像这字,处处咄咄逼人,半点不会有让步。
历来身为“姐姐”,身为长辈的人,总会在小辈前撑几分脸面,让应无缺最为气愤的事情是,陆尘歌总是在应无缺年前端着架子,在谢如琢的面前却表现的可爱如小姑娘。应无缺见过她赏月饮糕,煮雪烹茶,偶尔对他怒急时,也眉染三分冷俏——无一不是精致又漂亮。
桌上那句诗,同陆尘歌再联系起来,就好似山河破碎,眼前带病的陆尘歌也是碎的,如玉石撞白阶,虽她好好的站在应无缺眼前,却怎么也无法拼凑出完整轮廓。可应无缺层于懵懂少年时,亲手于画卷前,细细描摹过陆尘歌的眉眼。应无缺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深深的意识到原来他是羡慕谢如琢的,而他自己并不想和这个姑娘为敌。
顿得太久,几乎要陷在陆尘歌探究深邃的瞳仁里,应无缺方才哑然一笑,在表面上打破了那层无形枷锁。
“姐姐,你教教我,这句话怎么解读?”
可陆尘歌只是说‘打发时间,随意写写’
倘若这话说在两年前,那时陆尘歌和应无缺不过是初相识,应无缺对她也知之甚少,兴许会信。毕竟谢如琢对这个姐姐保护的可是严防死守,紧之又紧。女子大都如此无趣,这个陆尘歌即便再填一项‘润笔行书’的乐趣,也无甚稀奇。
可多少应无缺和陆尘歌已经相识已两年,陆尘歌是个姑娘家,应无缺自然不能进入到陆尘歌屋里。早就知晓桌上常摆的是姑娘家的脂粉头面——即便是偶见诗文书籍,那也是谢如琢留在这里的,陆尘歌亦少动笔墨。
陆尘歌打发时间,一个女子有什么打发时间的事物呢,无非是做做女红,弹弹琴罢了。
何时竟以练字为趣?
千头万绪,丛生忧惑之余又心如擂鼓,黎明前夕总有破晓鸡鸣,应无缺从暗沉夜幕中窥见一线晨曦。
此字笔走龙蛇,万一所写即是她想,陆尘歌书未尽的诗句,旨在收取关山五十州。
原来时至今日,应无缺亦对她心存幻想,将执笔铺绘天下的人,和陆尘歌联系起来。
年十五岁,槐序蝉鸣之际,应无缺曾于无人看顾时落水,夏荷亭亭,绿荫如盖,足矣藏住孩童濒临死亡的挣扎。是谢如琢,先以声呼唤,将嗓音吼到嘶哑,后投入池塘,同他一起沉沦起伏。
幸有过路者姗姗来迟,捞出两只可怜落汤鸡,谢如琢打小俊秀温润,那时却眉峰凛冽,隐落寒霜,他浑身湿透,怒气如炽,道。“先前还道留得残荷听雨声,如今看来是无用至极,都给我把这池塘的莲拔了。”
这是应无缺第一次从谢如琢那具温柔皮囊之下,探究出丁点的零星戾气。
应无缺莫名的将此时的谢如琢和陆尘歌联系在一起,真心实地的觉得他们是一类人,而这个一类人之中,排除了自己。
因为年少的救命之恩,应无缺和谢如琢虽然不是同胞兄弟,也不是骨肉至亲,他们之间本亲密无间。可惜前路漫漫,他只不过半年未见谢如琢和陆尘歌,再归来时已物是人非。早在重逢之前,应无缺就生出过想象,几年未见,谢如琢该是如何,陆尘歌又会是什么模样。
借着这次她生病,应无缺终于有借口前来探望。
曾经同落水的自己,同救他的谢如琢,当一如往昔,社稷飘摇中,和应无缺志道相合,衣皂同香。无论谢如琢出落成什么模样,或是铁骨铮铮之悍将,或是襟怀笔墨之书生,全都无妨。连带着对陆尘歌也充满希望,她虽为女子,却又不是女子,应无缺恨不得给她搬出来个第三性别冠在陆尘歌的头上。
可惜事与愿违,陆尘歌只是个平日里,他最最为不耻的小小女子。
时局动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纸皮一朝戳破,便无回头可能。既知其中厉害,便不敢信口随来,只拿不轻不重的话语去试探。应无缺言辞迫切,执意陆尘歌便是昔年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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