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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秋》

20. 病汹汹心恨难了 卷末世事翻涌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毫不犹豫地生根发芽,一日不验证,一日不查清,就会抓心挠肝一般,让人不得安生。

裴元辰这一病,真假掺半,第二日天亮,雨水仍未停歇,淅淅沥沥的秋雨惹得人心烦。

他撑着在床上坐起,让亭竹搬来小案,在榻上写下一封书信,然后让亭竹快马加鞭送向东南。

此后又寻人,从宫中太医所找寻多年前戚妃的脉案卷宗,紧忙抄录一份送出来。

此间事最快也要一两日,裴元辰生病突发,来势匆匆,也需要卧床休息几日为好,又不便见客,于是对外只说是风寒,并不打紧。

裴容诗等姐妹听说他病了,都要来院子里看他,云画不敢让人进来,只好说风寒磨人,担心给诸位小姐过了病气,这才将众人隔在门外远远说了几句话。

等门外众人散了,听着脚步声远去,裴元辰才敢在帐子里闷着咳嗽,咳了几声又觉胸口闷闷的,又只能在靠垫上歪倒了喘气。

他近身的只有云画宁欢和亭竹这几个,俱是从湖州带来的,其余人都不曾到里间来,裴元辰散了头发,只穿着里衣睡在床榻上。

云画交代了裴元辰,不要多思多虑,尽管在床上休息,不要挪动,如若睡不着,闭上眼睛假寐也是好的。

但裴元辰没进床榻里,却如何都不能睡着,也不敢闭眼,一旦闭上,眼前便如重重雾涌,霎时间便要出一身冷汗。

他只能苦苦地等,几乎是木木地从水绿色妆花缎帐子缝隙里望出去,窗子都合着,只有迷蒙的白光映进来,他就这么看着,从白日等到夜晚。

云画和宁欢来给他送了几次药、几顿饭食,见他这个样子,如何心里能不难受,但此时要他注意身体的话却不合时宜,在口中滚了几圈也只能咽下,只能亭竹一催再催,宁欢将饭食做的更香甜些,让裴元辰多进些。

到夜里,太阳落了许久,屋里只有一盏烛台,三株灯火静静燃烧,黄色的光晕在房间里跳跃,只能映衬一室寂寥。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只有雨水滴答,从屋檐上滚滚而下。

忽然听见后院处似乎有声响,仿佛是小门开合,裴元辰原本微合着眼眸等待,立时便撑着坐起来。

云画从外间进来,却见裴元辰已经坐起,便走上来挂上半面帐子,虽悄声言语但却难掩几分激动:“宫里把东西送来了,亭竹这就给你拿来。”

说话间,便听外间匆匆脚步,正是亭竹进来,怀里抱着一个黑包袱,看那外形正是书卷似的。

但他进来门,见云画和裴元辰都看着他,脚步却迟疑了,再走了两步,便踌躇着站在原地。

“过来,亭竹。”裴元辰哑着嗓子催促他,一双眼眶干涩发红。

亭竹垂首默默,再抬头时眼睛里却也噙了点泪水,“公子,真的要看吗?”

裴元辰沉默着点头,云画却不知道怎么说话。

看了,若是一样,该当如何?

不看,或是看了并不一样,又当如何?

亭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榻边,揭开包袱,里面还裹了一层防水的牛皮纸,再揭开,正是一份脉案,但看封皮边角的颜色光泽,却并不是新抄录的,而是原案。

“与其再经他人之手过一遍,不如拿来,不论内容,公子心里都算有个着落。”亭竹抚平脉案,郑重地放在裴元辰手上。

这小子却并不看内容,转身捧了那盏烛台站到脚踏旁,举着灯照明。

裴元辰轻轻抚了抚蓝色发黄的封面,慢慢打开。

从第一页开始,正是戚妃娘娘入宫后的一切诊脉记录。

戚妃出身将门,入宫时不过十七岁,正是身体康健的时候,于是头几个月的脉案,都表明这是一个精力充沛、无病无灾的人。

到了入宫第五个月,五月十七的脉案上格外醒目标注,戚妃有孕两月,实为大喜。

此后脉案更加仔细周全,每日饮食记录也不曾遗漏,由此可知,戚妃的饮食也正是由太医检查过的。

一直到戚妃生产前夕,脉案上都不曾有什么异样,甚至连普通有孕妇人的呕吐、腰痛等症状都没有,甚而还有太医标记:戚妃身强体健,每日舞剑弄枪不曾有碍,反有促于生产,胎位正常,是以必顺利生产。

但掀过去这页薄薄的纸,上所叙述记录却翻天覆地般截然不同。

二月十四,未时一刻,瓜熟蒂落,戚妃娘娘发动生产,太医齐聚等待,稳婆三人于内间接生。

至未时三刻,忽听殿中贵人痛呼之声,产婆惊惧而出,戚妃难产,太医入而诊脉,参汤吊命。

“戚妃血流少而面色惨白,冷汗频频,疼痛难忍,而脉象倒逆,时闭时隐如绝气之人……”裴元辰的腰愈来愈弯,他几乎要趴伏在卷案上,手指已经死死绞住被面,恍惚里咬牙念下去,“而临去前诞下一子,瘦弱如猫,浑身青痕重重,皮如褶皱,业已绝气。”

裴元辰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字时,仿佛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一样,而纸张上的灯火却在颤抖,云画已经呆在当场,脑中拼命回想当年场景时,师娘曾经说过的话。

一室寂寥如冰,窗外雨水滴答的声音越发明显,寒气似乎又从窗子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像毒蛇一样慢慢攀上床沿。

裴元辰的头微微摇晃,几滴晶莹挟着昏黄灯影洒落在卷案上,沁湿了那几个让她锥心刺骨的字。

她缓缓抬起头来,而泪如雨下。

良久,她开口,声音嘶哑:“……师父那边的回信,一旦到了就拿来给我。”

亭竹腾出一只手来胡乱抹了抹泪水,连忙点头。

云画此时已经满面泪流,千般话万般语,此时也难以出口。

亭竹放了烛台,裴元辰将膝上脉案合起,递给亭竹,“你且记得,仍旧要抄一份。”

亭竹拿了,仍用黑包袱和牛皮纸包了,裴元辰脸上的泪痕已经慢慢干涸,她仰面倒下,声音却已经平静无波如枯井:“我有点累了,我要睡了。”

云画流着泪默默放了帐子,和亭竹合门出去。

床帐内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但她的脑海里,却不断想起到都城后所听的诸言,时至今日仿佛仍旧响彻耳边,甚至当日门前白幡,仍在眼前闪现。

那时候,人人都说,裴家大房的命不好,惹来诸多灾殃,父亲遇到人祸,连母亲也受惊难产而死。

她不能辩驳,也没有勇气辩驳,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日日夜夜守着裴容诗,她怕,她害怕自己一眨眼,床榻上那个小小的人就会没了气息。

可如今,如今她知道了,母亲的死竟似乎也是一场人祸。

一场是意外,那么处境截然不同,而养尊处优、身康体健的贵人也遭此劫难,还能说是意外吗?

蛛丝马迹展现眼前,她决计没有停手不查的道理,就算此途艰难,或许仍要面临锥心刺骨如四分五裂之痛,她也要一步一步查过去。

…………

裴元辰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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