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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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重,云层遮掩月华,平地又卷起了一阵寒风。
走过官道,远远瞧见几户人家。矮矮的茅草屋,围着一圈篱笆,纸糊的窗子透出一线光来。
村子里的人大多歇得早,此时只见房屋大门紧闭,路上竟没碰上半个人影。是以,商亦卿也猜不出那户人家是小燕家。
这孩子丢了大半天,真的能安心睡下?
徐燕行带着他们二人来到东侧的一处屋前,敲了敲门,大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但闻哐当几声细碎的脚步声,门被打开,迎上来一位面色和蔼的妇人,她看着徐燕行,意外得很:“燕儿?你不是说今个去城里的二叔家?怎么连夜跑回来哩?咦,这两位……贵人是?”
妇人将目光落在商亦卿两人身上,细细打量着。
“诶呀,娘,我跟你说,我在路上碰见了强盗山匪!是大姐姐人美心善,从山匪手底下救出我,又亲自把我送回来了!”徐燕行一惊一乍道。
他将遇上妖怪的事隐去,换成寻常百姓能接受的强盗山匪,怕是害怕家人担心,说谎倒也合情合理。
徐母不疑有他,连忙蹲下去查看徐燕行有没有伤着哪儿,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对商亦卿两人连声道谢:“多谢两位贵人出手相救!不然燕儿要是也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谢天谢地!没出什么事,真是多谢两位贵人了!”
“没、没什么。”商亦卿连连摆手,只道,“既然小燕安然归家,那我们也该往城中去,便先告辞了。”
“唉等等!”徐燕行忽地拉住商亦卿。
她好奇地看向他,问:“怎么了?”
“大姐姐是要去快雪城吗?可是此时城门已关,怕是进不去了,要不你们在我家中歇上一日再走也不迟?”
“是啊是啊!两位贵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在家中住上一日,燕儿可以同我们睡,正好能空出一间屋子。”
歇上一日?
“不了不了!”商亦卿猛地摇头,再耽搁下去,她怕仙尊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抹掉她的脖子。
原本安安静静一句话不说的隶亭宴却突然开口,道:“既如此,我们二人便叨扰一晚再走,多谢。”
她瞪大眼睛看向他,不解:“啊?”
隶亭宴有理有据地回:“如今城门已闭,总不好睡在门口大道上吧?”
“就算如此,我们一起睡?”她刚才没听错的话,只有一间屋子吧?
徐母困惑开口:“原来两位贵人并非……可这确实没有第三间屋子了。”
隶亭宴却适时牵过商亦卿的手,似笑非笑地道:“夫人还是莫要同我置气了,莫非要让我一个人睡外头?”
随后他又对徐母淡道:“一间便够,多谢。”
“哦哦,原是如此。那么,两位贵人便先进来吧?”徐母说着,便请他们两人往里走。
隶亭宴应了一声,而后全然不管已经愣在原地的商亦卿是何惊悚的神色,半拉半提将她带进了屋子。
好半晌,她终于从那怪异的称呼里回过神,再定睛一瞧,人已到了屋中。
一股刺鼻的药味萦绕在鼻尖,她不禁蹙起眉,下意识问:“是有人生病了?”
“嗯。”徐燕行点点头,“爹一年前捕猎时不甚摔伤了腿和脑袋,这腿伤一直不好,常年需要喝药。”
徐母低声附和了句:“是啊,若不是有二弟接济我们,这药钱都不知从哪里来……欸,不说那么伤心的话,两位贵人且去歇着吧?”
徐燕行忽地拉住她的手,笑道:“大姐姐,明日要早起哦。”
商亦卿不明所以:“为何?”
“明日是我生辰,早起吃长寿面!”他高兴地道。
“生辰?”商亦卿想到什么,偏头看向出神的隶亭宴。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解道:“怎么?”
徐母在此时道:“两位贵人在,明日更应该丰盛些。不知两位可有忌口的?”
商亦卿摇了摇头:“不、不必费心,照常即可。”
说不准,明日一大早隶亭宴就会揪起她往城中去,哪有什么时间吃饭?
徐母又和她说了些不要紧的话,随后便领两人往一侧的屋子去——是徐燕行睡的屋子。
等徐母关门离开,只剩下两个人时,商亦卿缩在一把木椅上,忐忑地问:“我们今夜真的在这里睡?不赶时间?”
“自然。”隶亭宴脱下外袍,搁在椅背上,坐下,“方才情急之下,冒犯之处还请好友见谅。”
冒犯之处指的是“夫人”那个称呼吧?
总不好真让徐母空出两间屋子,倒也合情合理。
商亦卿呼出口气,只道:“不冒犯不冒犯,就一个称呼,又不会怎么样。”
她说完,又想起这最要紧的事,开口:“那……”
“好友困了?”
“没。”
“那就坐着吧。”
言罢,隶亭宴挥手熄灭了那盏微弱的烛火。
商亦卿在黑漆漆一片的屋子里睁着眼撑了好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两眼一闭,头歪下去,睡着了。
四处寂静,唯余耳畔愈发平稳的鼻息。
隶亭宴于幽深的黑夜中睁开眼,偏头看向她。他眸光暗沉,细碎的发丝落在眼前,教人猜不出他此刻的神色。
片刻,他轻叹一声。
——真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一边想着,一边起身,抽起落在椅背的外袍,缓缓抖开,铺在那不大的床榻上,又折回身,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卷曲的长睫投下一层淡淡的影子。
隶亭宴静静地抱着她站了一会儿,低头看她。
他诞生自惊雷大雨之中,孑然一身,纵然去往罗浮,师尊与其他师兄师姐所说的都是叫他在这浮沉世间如何站得笔直,纵大雨冲刷,亦不退一步。
这是第一次,有人撑开一柄伞,想为他遮去这茫茫大雨。
清楚她不过无心之举,可在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四肢百骸无声发起的震颤。
或许有些东西便是如此莫名其妙,无法窥得一点蛛丝马迹,只在一刹,便破土而出,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隶亭宴掩下心底起伏的思绪,将她放在床榻上,随即,便坐在一侧假寐。
——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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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商亦卿在一阵鸡鸣的声音里睁开眼,缓慢地打了个哈欠。
她认床,在外头睡不安生,总是早起。
昨晚能坐着睡下绝对是和隶亭宴待在一起,意识一直绷着一根线,太累了。
她瞥见搭在自己肩上的外袍,朦胧的睡意一扫而空,腾地坐起来。
隶亭宴就坐在床尾,半靠着墙闭目休憩,她这一系列咚咚的起床声竟然没有吵醒他。
商亦卿呼了口气,蹑手蹑脚走下床,穿好鞋子,认真地回忆了下,她昨天没有脱鞋子吧?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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