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狱中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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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钩高悬。
转眼已是腊月三十,岁暮除夕。
入了夜,家家户户燃起灯火。
烛光将人影映在窗户纸上,是四五个人围坐在一处,有个梳着高髻的影子忽然闯入,将一只盘子送上了桌。
随着长者的一声“饺子好了,开饭喽”,便听吱呦门响,两个扎着小揪揪的团子扑了进来,与其中一个人影抱作一团。
合家欢乐的嬉笑声传入耳中,乔笙提着一只食盒,独自站在乔宅门前,手脚戴着桎梏,对着那张暖色的窗纸,看得怔住。
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赶往京都的路上。
同样是独自一人,北方粗粝的寒风刀得她裸.露在外的手脸像要裂开一样。
她找了处小巷躲避风雪,巷口正对着的,也是这样一扇小窗。
贴了窗花的窗纸上,映出一家三口人的身影,满街酒肉飘香。而当时她的身上,只有几块铜板,与一块冷得咬也咬不动的馒头。
又是一年。
好像没什么不同,却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乔娘子,”邵武将马车停在乔笙面前,“咱们快些走吧,诏狱离得远,亥时狱门下钥,咱们就见不到国公了。”
虽说唐阮已被贬为庶人,可邵武总也改不过口,索性在乔笙面前还是以国公相称。
“嗯,”乔笙从窗纸上敛回目光,捉裙上车,“实在抱歉,耽误邵将军与家人相聚。”
“这有啥,团圆饭赶明儿吃也一样。”邵武翻身坐上车板,挥挥马鞭,“乔娘子坐稳喽,咱们出发!”
晨起李乾烨才派人传话,说准她今夜探视唐阮。她忙了一日,做了些他爱吃的糕点带着。
本以为会有专人押送她前去诏狱,没想到来的人竟是邵武,还备了马车,算算日子,今日不该是他当值。
并且,这辆马车朴素得很,粗麻布制的帷帘,透风撒气。车厢狭窄,一个人都要侧身坐着。若是发髻梳的高些,一抬头就碰着顶了。
阶下囚的待遇,大概只有囚车与步行两种。这辆车子一看,就是邵武不知从哪儿临时租来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冬日除夕夜,似乎染上了春天的味道。
随着响亮的抽鞭声落下,马车驶过长街,疾驰入深浓夜色中,留下一长串咯吱咯吱的余响,回荡在空寂的长街。
诏狱里静悄悄的。
邵武推开虚掩的铁门,下一刻,酒气混着猜拳的吆喝铺天盖地袭来。
酒坛横七竖八,歪倒在满地的瓜子壳里。
也不知是炉火烧得太旺还是烈酒喝得太多,十余名狱卒无一不是涨红着脸,坐着的,站着的,单脚踩在凳沿上猜着拳的,听见门响,齐刷刷看过来,见是邵武,蹙了蹙眉,待乔笙从邵武身后走出来,却又面露惊色。
被当中簇拥着的那人见了乔笙,眼睛顿时比炉火还亮,哈喇子一垂三尺,肖似耗子见了油。
乔笙被他色眯眯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邵武看见仝非这幅神情也是怒火心烧,横跨一步将乔笙挡在身前,尽力控制着脾气道:“奉官家旨意,带乔娘子来见国公。”
圣旨早就传到诏狱里了,仝非胆再肥,也不敢跟官家对着干。他抬手擦擦嘴角的口水,绕着乔笙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乔笙提着的食盒上。
“邵将军,圣旨上可没说让带别的什么东西进来。这食盒里头万一藏着撬锁的物什,让罪犯越了狱,这可就是咱们的罪过了。不如……”仝非轻浮地笑起来,黑爪子缓缓伸向乔笙的手,“让咱们这些兄弟尝尝乔娘子的手艺。”
小厅里的对话传到了生门的牢房中,唐阮早知今日乔笙会来,这还是那夜在披香殿时,他亲自向李乾烨求来的。
他站在牢门边等得有些烦躁,心道仝非这厮连点吃食都不放过,不愧是在南宫炽手底下做事的狗。
只听对话内容,很容易误以为仝非只是在吃食上为难。但若唐阮亲眼所见仝非那副比王有财还要欠揍的神情,怕是十道铁门也关不住他,一脚就能把仝非送去阎罗殿。
小厅里,乔笙冷眼看着仝非向她伸来的手,眼看着那藏着灰泥的长指甲就要碰到她的指骨时,提着食盒的手蓦地一松。
啪——
掉的巧极了,盒盖刚好磕落,精致的糕点摔成了碎渣。
乔笙盯着仝非错愕的脸,平淡道:“大人没能拿稳,真是可惜了这些糕点。”
说罢,邵武引路,带她走向生门。
犹如疯红眼的耗子,仝非的脸瞬间垮掉,不笑的时候,甚至有点可怖。他忽然记起南宫炽的吩咐,猛灌了一口酒,提了提裤子,快步跟了上去。
“姐姐!”看见乔笙那刻,唐阮忍不住地贴近铁栏门,恨不能从那道缝里穿出去,晃得牢门哗啦哗啦地响。
乔笙快步上前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指尖碰到冰冷的镣铐,余光扫见寒铁下,磋磨出的殷红伤痕。
其实她的腕上也有一道,只是被衣袖遮住了。进诏狱前,邵武说官家准允了她的请求,见唐阮时不必佩戴桎梏。
唐阮似乎察觉出来不对,长指探入她的袖管,眼看着腕骨处的红痕就要露出来,乔笙突然缩回手。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唐阮只是飞快的皱了皱眉,没再深究。
仝非重咳一声,“一刻钟,有话赶紧说,别磨叽!”
邵武瞪他一眼,“先把牢门打开。”
“那不成,”仝非高仰着下巴,“能放你们进来见一面就不错了,别得寸进尺!”
这是生怕两人说什么悄悄话,万一他听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坏了南宫炽的大事,他可受不起南宫炽那要人命的折磨。
唐阮没再多说什么,任由仝非立在那儿,毫不掩饰地听他们讲话,脸上仿佛写着十二个大字:我是南宫炽派来监视你们的。
唐阮抚上乔笙的脸颊,语气依旧调皮,“姐姐想我想得都瘦了。”
话语轻松嬉闹,就好像他们还在家里一样。但这种临别前的故作轻松,反而让乔笙忍不住地泪盈满眶。
来之前,她有许多话想问。比如中毒是为何,流放又是为何,这是否只是一出演给南宫炽的戏,还是说官家真的,对他生了疑心。
功高震主,自古便是大忌。
帝王为了稳固皇权,亲兄弟亦可自相残杀,更何况是唐阮这样一个,对他而言是污点一般存在的胞弟。
怕是早就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可这些话,因为仝非在场,她一个也问不了。
突然间,她不知该与唐阮说些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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