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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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敞亮,春江水暖。
缠绵烟雨散去,金陵帝都终于迎来了风和日丽的好时节。
流光在拈花台看了一个拂晓的文书,正神思倦怠,便见一树春杏下,玄倾抱剑而来。
“殿下,宋元之一案有了眉目。”
流光抬了眸。
“如无料错,宋大人所中之毒乃湿婆罗。”玄倾道。
湿婆罗?
流光秀眉微扬,显然也知晓此毒。
“如此说来,宋元之之死和江湖人脱不开干系了?”她问。
玄倾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是买毒杀人还是买凶杀人了。”他道。
流光却道:“买毒还是买凶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宋元之一介朝廷官员,对方为何非要致他于死地?”
既然确定是谋杀,那总归有点由头,总不能是宋元之命途多舛,未曾得罪什么人便平白丢了一条性命,那刑狱三司篡改验尸笔录一事可就说不过去了。
玄倾想了想,试着道:
“会不会和北上巡察有关?毕竟宋大人是暴毙于北上途中的。”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测。
“倘若真与北上巡察有关,那是不是宋元之巡察到了什么呢?”流光道。
否则,背后之人又何至于此?
玄倾:“宋大人乃朝廷亲遣的巡抚,负责逡巡北部各地政事与军务,其中就包括朝廷两大军事重地景州与流州,倘若其真是因为查出了什么而招致杀身之祸,那景、流二州便有大大的不妥。”
尤其是,宋大人暴毙之地安阳乃隶属于景州。
玄倾敏锐地指出了其中关键。
流光淡道:“看来有几年不曾出去巡视,那些远在金陵之外的地方是有些不安分了。”
连朝廷派遣的官员都敢随意刺杀,可见背后操控之人有多么地肆意猖狂。
“你觉得会和那边有关吗?”她突然问。
玄倾沉吟片刻,答道:“不能排除。”
既不能排除,那便是有可能了。
流光冷笑。
“看来浮于此案之上的云雾颇为缥缈。既如此,我们便去瞧一瞧,这些在我大魏疆土兴风作浪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正说着话,拈花台负责奉茶的侍女过来禀报,道了一句陆大人求见。
“请进来”流光吩咐。
陆舒窈到时,发鬓眉梢尚且沾染着未干的晨露。
“听说殿下昨夜去了大理寺?”
吏部毗邻大理寺,昨日流光虽乘夜而去,但未曾刻意隐蔽行踪,想必吏部有所察觉,陆舒窈这才问起。
流光倒也未曾瞒她。
“去了。更深露重,却无功而返,岑参什么也不肯说。”
“岑大人是两朝老臣,任职刑部尚书也已多年,向来处事公允,在朝野素有清名。此番若非爆出宋大人一案,谁能想到这样的清正之官会铸下这样的大错。”提到这位岑老尚书,陆舒窈不由感概万千。
“是啊,谁能想到呢?”流光轻哂。
“可越是这样的清傲之官,一旦有了自己的选择,便任凭外力如何也矢志不愿开口。”她淡道。
陆舒窈便知宋元之一案进行的并不顺利。
“殿下已经尽心,不必为此伤神。”她温声宽慰。
春日迟丽,杏英盛放,满庭红粉摇曳,暗香盈满鼻息。
沾花台如此盎然春意,再加上她温和言语,让流光自昨夜便抑郁的心情陡然明朗了几分。
她看了一眼天色。
“难得好天气,陆大人陪本宫去花林外走走吧,金陵春光短暂,莫负了好光阴。”
她淡声道,也不待陆舒窈应下,抬步走了出去。
那身影窈窕美丽,满林风声骤起,杏庭微雨,落英从她墨衣肩头轻然滑落,也似不愿惊扰。
陆舒窈跟在身侧,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
乌发雪肤,明眸皓齿,是女子中难得的风流卓然又清雅持重的美。
其实国朝这位权势在握的殿下,无论是心智谋略还是性情容貌皆是世间一等一的出类拔萃。
听说很早便有婚约的,对方是谁却一直颇为隐秘,以至这么多年,关于这桩亲事没有半点回音。
何况她不关心,也就没人敢提。
陆舒窈心中正感慨,便听走在前方的殿下突然开口。
“你今日过来是有要事?”流光问。
陆舒窈的确有要事,遂也不敢再胡思乱想,正了神色。
“如今刑部都察院几位大人革职下狱,尚书、侍郎、都察院督察,副使等位接连空缺,殿下可有心仪的人选?”
陆舒窈说出了今日来的本意。
流光缓步在前,闻言神色淡淡。
“你是吏部尚书,官吏任免、考察、升降是你的本职,至于什么人该用什么人不该用,你心中有度就好,毕竟是为朝廷选官,自来以选贤举能为重。”流光道。
陆舒窈心中有了较量,便没有再多言什么,另起了话头。
“既然刑部也已肃清,朝中六部便只剩下兵部和户部,可这两部、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她问。
这就涉及到朝野党争了。
众所周知,兵部尚书虽是朝中中立一派,然而其侍郎却是成国公派系的人。而户部,其尚书王贽敬,却隶属太傅阵营。
其实兵、户二部想拿下也容易。
只是一旦拿下,成魏两派之间的平衡就会打破,届时大厦将倾,如果两派狗急跳墙,危急社稷,就是棘手的问题。
话说着,两人出了沾花台。
流光在一处长廊下停下步伐。
小桥流水,翠柳依依,极目远眺,景致绮丽又婉约多情。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离开花团锦簇的杏林,踏入了宫中另一处春色宜人之地——浮坤庭。
流光给了答复。
“兵部和户部暂且不要动。宋元之一案圣上虽下令彻查,然而其中疑点颇多,牵扯深厚,事关大魏北地安稳,本宫会亲自查。”
陆舒窈敏锐地嗅出了其中的深意。
“殿下的意思是”
“不日本宫将北上巡察各地军事民政,也顺便彻查此案,朝廷诸事你和闻远多上心。”
她话落,陆舒窈色变,旋即撩袍跪地。
“舒窈斗胆。殿下,此时并不是北上的合适之机。”陆舒窈正色道。
浮坤庭地面寒凉,双膝触地,凉意便如冰锥浸骨。
陆舒窈却恍如未觉,依旧跪的笔直。
流光背对着没有出声。
陆舒窈见状,急急道:“殿下,且不说储君未立,朝中成魏两派虎视眈眈。就是宋大人一案,牵扯江湖之毒,危险重重,殿下金贵之躯,绝不能以身犯险。”
她字字苦劝,眉间忧虑深重。
廊内廊外一片寂静。
须臾,就在陆舒窈以为廊下人不会再回她时,流光转了身,伸手扶起她。
“起来吧,舒窈。”
“议立太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成魏相争,时间上也算是一种缓和。而北上之事”
流光静立在廊下,如画的眉眼微微凝重,似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许久,她伸手扯过廊外的一支开得正烈的红梅,指尖摩挲其上,轻声问:
“舒窈,你可知此花来历?”
陆舒窈的眸光落向她指尖红梅,那花瓣朱红,似如血云锦,衬得掐着根茎的那指骨纤细修长,白皙如玉。
她想了想,回道:“臣对花草不甚精通,不过幼时在乡间常见此花,听伺弄的花农说过,此乃大燕名花,名唤朱雀,生性喜寒,常常绽于严寒。不过不知为何,在金陵的春日竟然也能如此盛放。”
流光闻言笑了笑。
她指尖微松,那株含着花蕊的梅枝便倏地缩回廊下,暖阳下,依旧鲜丽明妍。
“你说得不错。你看,连你都知道此花喜寒畏暖,长于严寒,然而在我金陵春江水暖之地,它竟然也能花开怒放,妖娆至极。那你可曾想过,我巍巍大魏,官邸皇廷,甚至是青楼楚馆,乡野市集。这样的燕国之花,秀于庭院的,又有几何?”
陆舒窈心思细腻,如何不明她话中之意。
她抬目,面色震惊。
“殿下之意”
“年前闻远曾递上一份卷宗,自先帝朝至今不过二十载,大魏境内三成命案竟大多与一些已归化的燕民有关,让人不得不疑心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陆舒窈着实未曾料到竟还有这层缘故。
她张了张口,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流光淡淡看向廊外,那眸光悠远沉浸,却风雨蕴藏,锋锐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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