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5章
春尽暑来,三日眨眼便至。暑天刚刚冒头,晨间就比之前热了不少。
天色越亮越早,冬日初春时天冷且暗,尤清音尚能贪睡,自入夏后却是随着天光一道早起。
心里念着阿姐身体,其实也很难睡好,几日就熬出眼下乌青。尤清音不擅香妆之事,往日跟在阿姐身边囫囵学了点,也不过潦草涂抹几下。后来阿姐病中,那点子手法更是不堪一提。
这日尤清音梳洗后,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只怕眼下青黑吓到阿姐,悄悄翻出阿姐以前用过的粉锭,在眼下拍了几下又觉突兀,只好给整张脸都拍上。
她本就肤白,粉锭一上更是衬的她那双眼睛黝黑发亮,远远看去只见一双眼睛灵动,直直往人心里钻。
她自觉是掩藏极好,可等端了白粥到床前,扶着阿姐坐起来喝粥时,被阿姐的目光盯的不自在,低头递了一勺粥过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阿姐看我做什么?”
俞思盯着她,虽没说话,眼里却有几分笑意。
尤清音抿嘴,挠头解释着:“我就是见宫里的人都......”
她想说见别人都这般化,才好奇试了试,话没说完看出阿姐在笑,又气又羞:“阿姐笑话我。”
俞思抬手,却只能抓住她垂在床榻上的衣裙。攥紧了那衣裙,勉力摇摇头,想说的话在心里,没能告诉她。
她想告诉阿音,她没有笑她,只是高兴。高兴即便自己已如枯木,她却还能如朝阳般鲜活。
她心里高兴,实在是高兴。
日头渐高,屋里也被太阳晒热。尤清音只着薄裙,看着阿姐身上冬裙,笑过之后心疼涌起。
纵不愿承认,她也看得出来,阿姐的病比自己想的更为严重。司药司的药喝下去却不见什么好转,眼见天气越热,尤清音心里更加担忧:往年暑天虽热,但阿姐还能起身活动。今年的夏,若阿姐还是这般不能落地,她只怕阿姐肌肤娇嫩,这般躺在床上......
端着瓷碗的手一抖。
那样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
幼时在家中香铺,尤清音见过母亲给人做含香丸。
极苦极涩的药,包裹进香气四溢的含香丸里,就成了那些膏肓之疾者的救命药。
父亲外出寻香时,尤清音随母亲去送药,看到过那些缠绵病榻之人痛苦呻吟,浑身皮肉腐烂,翻身时身上脓疮冒水,腐臭恐怖,满屋子药味混杂腐臭腥味,掩鼻亦不能避。
那样的场景,看一眼便难以忘记。尤清音记得,那时自己年幼,母亲进去送药前嘱咐自己,“阿音不怕,捂住眼睛在外面等着。”
尤清音没来得及告诉母亲,自己并不害怕,只是震惊。
从前那些病人与己无关,尤清音虽觉震惊却不害怕。可如今,眼看同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在阿姐身上,她怕极了。
心内恐惧不敢深究,尤清音收了瓷碗到托盘,又取了手巾替阿姐擦嘴,看出阿姐不想躺下,便加了软垫在她后面支着,替她将被子盖到胸口,“阿姐想看书?”
俞思看着她,长睫轻微地眨了下。
尤清音取了书册过来,翻到上回未读完的地方,指给阿姐看:“要我读给阿姐听吗?”
俞思摇头,什么也没说。尤清音领会,知道阿姐是想独处,便将书册压的平整些,放到她手里,轻声出了卧房。
白日事少,照顾阿姐用过粥食汤药后就没什么事儿。尤清音坐在院里,心里记着今日是自己与卫勉三日之约,盘算着一会儿见了他,该要如何说话。
卫勉那日问话,初听奇怪且生气,可等尤清音夜里翻来覆去想时,才觉得不对劲。
司药司的药童说,那日在司药司,是卫勉开口让他放自己进去的。
而后便是去司制房那次,卫勉路上跟着自己,甚至跟到了司制房,还偏巧在云安欺负自己时出来相帮......
再然后,月华门对视他没当场逮住自己,毬场对视他也没把自己送去尚宫局,甚至那日小道上,自己叫他三日后见,他竟什么也不问,就那么平静地答应了。
奇怪,当真是奇怪的很。
尤清音两手环抱胸前,思考时抿唇,双唇很快就被磨成鲜红颜色。贝齿轻咬唇瓣时,她想到却觉不解:卫勉如此,好似是认得自己。可他言辞闪烁,想是自己也不确定,才会来同自己问话。
那日他问自己是否梦到过他,难不成......
难不成是,他梦到过自己?!
思及此,尤清音身子一抖,险些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传言中的龙武军卫司戈,阴狠有余寡言冷傲。从前,尤清音也是那样认为的,她所见的卫勉,常是冷着一张脸,好似千年坚雪般难融。
可这几次,她又有些恍惚了。
卫勉显然是有话想问自己,可几次相遇,他并没有半分用强。
尤清音确信,除了阿姐这一层,她与卫勉当真没有半分交集,亦不算相识。再者自己是随阿姐一同进宫的,幼时长于河阳,少时居于明州,与上京相隔千里,与卫勉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这般,到底是因着什么?
心里盘算了一圈,虽不知卫勉与自己有何交集,但大概有了些想法。尤清音算着时辰准备去见卫勉,却见蓝蕊提了一桶水从廊上过来,脚下一瘸一拐的。
等到走近,尤清音坐着仰头看她,笑了笑:“蓝蕊姐姐脚上有伤,不歇歇吗?”
蓝蕊罕见地好脾气,也朝她笑笑,提了水到院中放下,没接她的话,反而关心起俞思:“娘子睡下了?”
尤清音笑着,不想解释阿姐在做什么,只“嗯”了一声。
自那日从后苑回来,尤清音找蓝蕊说话之后,蓝蕊忽就勤快规顺起来,连给俞思准备粥食汤药这种事,都不用尤清音动手便早早做好。
院里洒扫浆洗的活儿,也比之前干的利索不少,甚至晚上还记着要给俞思擦身体,老早就把热水烧好提到卧房门口。
尤清音知道她是为何,也知道她盼着自己给她一颗定心丸,说一句邵娘子不会追究。
但她始终没说,只道会去求情,让她安心在行云阁便是。
日光投射,院里那棵萧条的海棠树几乎无花,稀疏枝叶残影映在地砖上,风过亦不动,虽生犹死。
尤清音的视线从那影子上移开,走到正在院里洗衣的蓝蕊面前,一如既往乖巧:“蓝蕊姐姐,我要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你替我在院里守着娘子,好吗?”
这话,那日她同蓝蕊说过几乎一样的。那日蓝蕊不耐拒绝,这一回,却在尤清音说完后期待地抬头,几乎欣喜:“是要去见邵美人么?”
尤清音却没答她的话,只道:“姐姐在院里守着便是,不必进卧房,若有动静再进去。”
她的语气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乖巧的,温顺的。蓝蕊却与从前大不一样,听她说完立马点头,激动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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