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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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北上
马车里,李惟俭与王方面面相觑。
李惟俭是两辈子头一回见拦路告状的,瞧王方那情形,估摸着也是头一回。李惟俭乐了,转念一琢磨,不对啊,自己虽有王命旗牌,这一直不曾亮出来,这外头的小哥儿是如何得知的?
早有禁军兵丁上前将那人拦下,王方眨眨眼,尴尬道:“李大人,此间距离按察司衙门不远,许是那小民拦错了车架?待下官去将他打发了。”
王方起身便要下车,此时吴海宁已然兜转过来,正与那人说着:“你是不是拦错马车了?我家老爷是内府的官儿,可管不得民间不法事。”
那小哥儿怔了怔,随即翘脚高举状纸道:“大人,小民冤枉啊!顺和行拖欠小民六千两货款,却推说夷商违约,不肯给付小民银钱,求大人为小民做主啊!”
李惟俭一听就知晓了个大概,大抵又是一起跨国官司。如今大顺南有四大钞关,广州、厦门、松江、明州,年收缴关税百万两上下。
大顺关税不定,大抵在四分到一成之间,夷商来大顺贸易,须得先行缴付税款。
没钱怎么办?去找牙行作保!若出了事儿,钞关自会让牙行赔付银钱。这年头的通信能力都是论年算的,东西方往来不便,若真有夷商使诈,说不得就会拖累一家牙行倒闭。
那顺和行便是广州八大牙行之一,听此人的意思,应是夷商毁约,牙行被罚没了银钱,这才导致拖欠供应商货款?
心下虽知晓了,李惟俭却懒得插手。他此行为的是蔗糖务,实在懒得管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儿。
此时那王方已然下去,行到小哥儿面前劝说道:“这位小哥儿,这是内府的马车,你告错地方了。按照司须得往北走。”
好容易碰到个说话和气的,那小哥哪里肯罢休?只连连哀求道:“求大人垂怜,小民实在求告无门。再说内府本就有监督钞关之责……”
这话倒是没错,钞关不隶属地方,而算是户部的分支机构。太上在位期间,东南四大钞关贪渎舞弊不断,今上登基后痛定思痛,在原有的监察御史基础上,又派出了内府监督。
而八大牙行又是在钞关挂了号的,按理来说,这内府还真能管到哪顺和行。
王方恼了,道:“你这小哥,我好言相劝伱怎地不听?罢了,将他打发了,莫要阻了大人车架。”
两名禁军上前拖着小哥就往边儿上走,眼见王方回返马车,那小哥急了,嚷道:“小民先祖乃紫薇舍人,小民家中大房如今还是皇商,与内府是一家啊!”
那马车方才启动便又停下,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孔探出车窗,上下扫量小哥一眼,道:“你姓薛?”
小哥大喜,嚷道:“回大人,小民薛蝌。”
李惟俭略略颔首,与车内的王方低语几句,随即扭头吩咐道:“海宁。”
“老爷!”
“与他张名帖。”
吴海宁笑嘻嘻自袖中抽出一张名帖来,递给薛蝌道:“这位公子真是好运道,我家老爷素来不爱管闲事儿,也不知这回怎么就管了。”
薛蝌纳罕着接过名帖,就听李惟俭说道:“今儿晚了,明儿一早来驿馆,本官问仔细了,再看看能否为你做主。”
薛蝌顿时大喜,抱拳长揖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李惟俭不再理会薛蝌,马车拐进里坊,转眼到了驿馆。李惟俭见一旁便有河粉摊子,干脆叫过两份,与那王方道别,随即自顾自的朝后头的小院儿寻去。
方才进得院儿中,就听正房里传来呼喝声:“哪里走,看刺!”
借着烛光,便见一健美身形闪展腾挪,手中峨眉刺来回喷吐。李惟俭迈步进得内中,笑着道:“怎么还操练上了?”
“老爷?”
琇莹峨眉刺一甩,丢下个黑影来,随即瞪眼心有余悸道:“老爷,这广州的蟑螂成了精了,瞧瞧,快赶上大拇指大小了!”
李惟俭顿时蹙眉不已,这会子就有入侵物种了?这般个头的蟑螂,原产地都是美洲,大顺本土是没有的。许是金陵离得远,这会子还不曾有这般大的蟑螂。
没成想甫一到广州就瞧见了。此时跟圣人提物种入侵,怕是无济于事。李惟俭上前一脚将那还在扭动的蟑螂踢出门外,权当眼不见心不烦了。
琇莹丢下峨眉刺又道:“还有还有,我今儿下去吃饭,瞧见小臂大的老鼠从厨房里钻出来,太吓人了!”顿了顿,又道:“真真儿是古怪,这广州什么东西都生得大一号,偏生人却小一号。我这身量放在京师算是矮的,不想到了此处却算中等了。”
李惟俭施施然落座,琇莹便凑过来为其揉捏脖颈,李惟俭闭眼享受道:“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顿了顿,又道:“琇莹到了京师,说不得身量还会长呢。”
琇莹顿时眉开眼笑:“借老爷吉言,我不求旁的,只求比晴雯高一些就好。”
李惟俭身边几个女子里,傅秋芳身量匀称,红玉与香菱身形抽条,瞧着比晴雯和琇莹高出半头来。
琇莹受够了整日介仰头与人说话,就盼着能再长高一些。
过得须臾,驿卒将两份河粉送进来,二人凑合了一口,随即洗漱上床。琇莹今日恢复了精神,顿时腻腻歪歪不老实起来。
李惟俭自是知晓琇莹的心思,他路上捱了十几日,这会子哪儿还忍得住?当即手口并用,须臾便与琇莹滚作一团。
夜阑人静,琇莹快畅莫禁,昏醒复迷,丢之数次,绵如春蚕,好似酒醉。其后不迭求告,李惟俭这才收了神通,擦洗过相拥而眠。
转过天来,许是昨儿操劳过度,李惟俭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待洗漱过到得驿馆里,便见那薛蝌紧忙迎了过来。
“大人——”
李惟俭略略颔首,道:“薛兄弟可有表字?”
薛蝌受宠若惊,赶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表字文斗。”
“文斗?蝌斗鸟迹?这字不错。”
李惟俭笑着邀薛蝌落座,见其依旧战战兢兢,略略思忖,便知只怕此时薛蝌仍不知自己是谁。
想来也是,自己这一年方才与薛家大房打交道,这大房、二房之间可隔着不近,薛姨妈、宝钗因着皇商底子一事,定会瞒着二房,又怎会在往来信笺中提起自己?
昨日听闻这少年自陈乃是薛蝌,李惟俭不料来了广州竟碰到了红楼中的人物。依稀记得电视剧里,这薛蝌还算是个好人?心下纳罕薛蝌这会子为何来了广州,李惟俭这才给了名帖。
驿卒奉上茶点,李惟俭见其局促不安,便笑道:“文斗想来不知本官。”
“这……小子唐突,实在不知。只知大人乃是内府会稽司郎中。”
“呵,说来我与你薛家可有渊源呢。”
“哦?还请大人赐教。”
李惟俭观量面前的薛蝌,瞧着理应比自己小一些,说话办事却颇为老道,且面容与宝钗有几分相类。若荣国府众姑娘瞧见了,一准认定薛蝌才是宝钗的兄弟,那薛蟠定是后捡来的。
李惟俭说道:“本官堂姐嫁入荣国府,如今是荣国府大奶奶。”
“啊?”薛蝌恍然,面上不见松快,依旧拘谨道:“原来如此。小子伯母、堂兄、堂姐如今就在京师,料想大人必定见过。”
“何止见过?本官去岁进京赶考,路上赶巧救了你伯母一家。”
薛蝌正要拱手道谢,就听李惟俭话锋一转道:“转头薛文龙起了龙阳之兴,又与本官起了龃龉。”
“额——”薛蝌正色道:“大人不知,小子这一支乃是薛家二房,与大房往来不多。”
李惟俭顿时大笑:“哈哈哈,不错,不错。罢了,不逗弄你了。你且说说,到底是什么官司,若帮得上,本官顺手就帮一把。”
“是。大人容禀——”
薛蝌简短截说,将内中情由说将出来。却说宝钗的二叔,也就是薛蝌的父亲乃是行商,这才行走天下,最远曾到过西海。何谓西海?按如今的说法,便是印度洋西岸。
实则薛家二房做的就是转口营生。往来夷商,船舶到埠,先行寻了牙行作保,牙行出面缴纳关税,而后就地发卖船上货物。与此同时,牙行文明夷商所需,招纳行商四下采买。
这薛蝌之父便是靠着八大牙行吃饭的采买之一。去岁薛蝌之父受牙行委托,采购了一批蜀锦运抵广州,本待夷商九月回返时一并支付采买之资,奈何人有旦夕祸福,那船倒霉催的竟在印度洋上沉了!
顺和行为其作保,先行缴纳了关税不说,还垫付了采买之资。九月里各地采买纷纷上门,顺和行只得照价赔付。
那期间薛蝌之父丧事方才办过,其妹宝琴年幼,其母又忧伤过度一病不起,薛蝌只得按下行程,在家照料母亲。直到转过年来,母亲病情好转,妹妹宝琴连番劝说,薛蝌这才动身来广州讨要货款。
奈何顺和行此番元气大损,见薛蝌年弱,就起了耍赖的心思。因其父亡故,这就有的官司打了。薛蝌四下求告,盘缠险些花光了,也不曾将银钱讨要回来。
昨儿听闻新晋按察使到任,这才起了拦车告状的心思。不料却拦错了马车,却错有错招,拦了李惟俭的马车。
李惟俭听罢略略思忖,随即叫过驿卒问道:“那顺和行可是要倒闭?”
“大人说笑,顺和行背后的潘东家家资颇丰,就算一时不凑手,缓个两年也就缓过来了,断不会倒闭。”
李惟俭点点头,又看向薛蝌:“差你多少银钱?”
“六,六千两。”
李惟俭道:“贾芸,你拿我名帖走一趟钞关,就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是,侄儿定会办妥当了。”
李惟俭冲着薛蝌略略颔首,起身道:“本官还有要事,就不陪文斗了。”
薛蝌赶忙起身拱手道:“大人自去忙碌就是。”
李惟俭又扫量其一眼,这才迈步离去。薛蝌瞧着李惟俭身形远去,贾芸便凑过来道:“薛二叔请吧,咱们一道往钞关走一遭。”
二人序了年齿,这才知晓为何叫他薛二叔。二人当即出了驿馆,朝着钞关行去。路上薛蝌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按捺不住,说道:“这……李大人乃是内府郎中,按说与户部互不牵扯,咱们拿了大人名帖,那户部能买账?”
贾芸乐了:“薛二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俭四叔虽说只是内府郎中,可此行圣人可是赐下了王命旗牌的,此番又不是去寻钞关的不是,户部又何必枉做小人?”
“原来如此。”薛蝌心下骇然。
想那李惟俭不过十五、六年纪,得了个正二品的爵位不说,如今官至正五品,出行还赐了王命旗牌,这等人是天子信臣啊!来日定会青云直上!
薛蝌顿时起了结交之心。贾芸可是人精,略略观量其神色便知其所想。途中不着痕迹说了李惟俭只靠着水务应声便赚了数百万身家,这下径直让薛蝌咋舌不已。
几百万啊!他为了六千两银子都要求爷爷、告奶奶的,就算讨回了银钱,又拿什么去结交这位李大人?送多送少的,只怕这位李大人都瞧不上眼啊。
薛蝌随即沉默下来,心下苦思冥想,却不得其果。二人一路到得钞关,与小吏说了,随即被引到提举面前。
大顺的钞关,早前照搬的就是前明市舶司,因是这钞关做主的乃是正五品的提举。李惟俭官至正五品不说,还有个正二品的爵位,那提举哪儿敢怠慢?
见了二人,贾芸轻描淡写说了请托,提举果然不迭的应承下来。转头吩咐了小吏去办,不片刻便将顺和行的大掌柜提到了面前。
提举大人当着二人的面发了好一通官威,吓得那掌柜冷汗淋淋,作揖不迭,就差下跪求饶了。
待出得钞关,大掌柜紧忙点过银票,将那欠账还了。分别之际还赔笑道恼:“诶呀薛公子,这真真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也怪下头人不识真人。往后再有来往,薛公子径直寻小老儿办理就是,保准再没今日之事。”
薛蝌与其略略寒暄过,揣着银票出得顺和行,顿时心下五味杂陈。难怪世人都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奈何薛家也不知是不是祖坟风水不对。自先祖紫薇舍人之后,薛家砸下银钱无算,可子弟在科场上却再无建树。
如今二房没了皇商底子,这营生愈发不易。如今连牙行都能欺负到头上来,就莫说旁的了。为今之计,只有靠联姻以助力薛家二房……诶?那位李大人也不知……可惜妹妹宝琴年岁还小。不然做个贵妾,薛家二房总不至于就此衰败了。
思忖间与贾芸相会,又是一番寒暄,贾芸道别而去。薛蝌施施然回返客栈,心下却犯了难,不知如何感谢李惟俭。这谢礼,可得花费一番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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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糖厂。
李惟俭这会子全然不去想薛蝌如何,只盯着飞速旋转的离心机。蒸汽机压力计显示七个标压,那离心机在飞轮带动下疾速旋转,一时间却瞧不清楚内中情形。
制糖嘛,大抵是先用活性炭去色,然后丢离心机里面过筛网?
王方陪在一旁,被那蒸汽机火炉烤得满头是汗。过得好半晌这才说道:“大人,这机器瞧着转了好些时候了,是不是停下瞧瞧?”
“嗯。”
李惟俭亲自上前,关了阀门,蒸汽机随即停将下来,泄出来的水汽转眼弥漫整个厂房,好些个工匠围拢过来,嘻嘻哈哈说着李惟俭听不懂的话。
那离心机缓缓停下,王方赶忙上前观量,旋即自筛网后抓了一些晶莹的红褐色小颗粒来:“大人,果然有糖。”
李惟俭看着红褐色的砂糖蹙眉不已,心下暗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买的上好竹炭,过了碾子粉碎成碎末,在糖浆里搅拌了又澄清,瞧着褪去了不少浮色,怎地还是这个颜色的?
莫非是搅拌静置的时候短了?
再看离心机里,先前放进去的糖膏还剩下大半,那筛网瞧着好似被糖膏彻底堵死了,无怪甩了一个时辰还剩下这么多。
李惟俭不信邪,又命人用刀刮了筛网,开动机器又甩。如此反复尝试,这一试就是两天。
李惟俭自是不知道,这制糖工艺,先用活性炭去浮色,其后须得过三道离心机,分作甲、乙、丙糖,这才能得到绵白糖。
这其中甲糖所用离心机须得间歇开动,乙、丙二糖才是需要离心机不停转动。
他这两天开了关、关了开的,倒是制出了甲糖,其后须得用甲糖做引子,靠其缝隙甩出乙糖来。
现代制糖工艺都是前人一代代摸索出来的,李惟俭这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二把刀,就只能一样样尝试了。
试到第四日,有匠人犯懒,随意刮了筛网,不曾仔细将其上挂着的糖晶刮下,待再次开动离心机,竟甩出了洁白的绵白糖来!
李惟俭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停了机器,将几个匠人聚拢在一起,借着王方翻译仔细问询。其后一次次重复,直到第七日方才搞明白内中缘由。
知道缘由就够了,李惟俭叮嘱王方仔细看住蒸汽机,绝不能被西夷偷学了去,转头进得驿馆里写写画画,第二天将厚厚一叠底稿交与递铺,发了六百里加急,急匆匆送往京师。
这内中设计了一整套糖厂设备,从榨甘蔗汁到最后制糖,一应俱全。
此时已是三月中,李惟俭心中愈发急切,若等那设备运送回来,说不得就得两个月之后了,他哪里等得起?
错过此番青海之战,倘若大顺败了,那他心中所想只怕一切都要化作泡影。因是略略思忖,便叫过贾芸来,吩咐道:“我发的加急文书中,给你补了个书办的差事。”
贾芸大喜,书办虽无品级,可好歹也算是官身,总比微末小吏说出去好听。当即作揖道:“多谢四叔。”
“别忙着谢我,我这两日就要动身北上,打算留你在此处看顾制糖事宜。约莫两三个月后,设备才会运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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