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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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人间对相盈而言有诸多不便,他到底是个念灵,并不习惯凡间的烈阳。
商羽徽斜眼看他,劝道:“你不爱与人交谈才会如此小心眼。凡间在各方修士眼里都是宝地,你竟还挑三拣四。”
相盈只说:“我又无需修炼。”
忘记这男鬼毫无上进心,商羽徽从软榻上坐起身,沉思:“方杜攻打六界,虽还没对人间下手,但其余几方没道理不来干扰此处。”
要说惨,百姓的确惨,在以往的争乱中,凡人往往是被第一个拉出来垫背的,被各方势力捏在手中以作胁迫,偏偏这些苦命人并没有抵抗的能力。
扶桑洲的存在已公之于众,仙族定然也得知了妖族被攻打下来的消息,定不会放任方杜顺风顺水地进行下一步。
相盈失落:“你是为了这个才来人间。”
“非也,”商羽徽摇头,“我前来皇都,是因这处曾有星主的侍徒与神庙。”
百姓总是爱看五行风水,曾被至阴神庇佑的地方,自然是风水极佳。
相盈也想了想:“凡人信奉君权神授,皇都之中,平民百姓应当不能随意传教。”
商羽徽不再言语,行至院中的溪水旁垂钓。
钓鱼是她消磨时光的方式之一,活得太久,实在无事可做,她有时甚至垂钓数月,即便鱼钩被咬住,她也只是将所得之物送回。
相盈见她入神,不再出声打扰,垂脸将琴擦了一遍,而后抚弦。
住的院落不大,居住旁有一个小小凉亭,相盈坐于暗处,只能望见商羽徽的背影。
绵长的琴声在院中低低回荡,午后闲暇,被方杜所寄来的信笺给打断。
她用羽毛化作信笺,传来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如商羽徽所想,方杜正打算拿下仙族。
多年夙愿竟能亲手达成,方杜的字里行间斗志昂扬,临了又问:“主上居于凡间,我须得避开此处?”
商羽徽想了想,回了句不必,就将羽毛递出。
钓了半晌,鱼竿上仍旧空无一物,商羽徽站起身,想起方杜信中所言。
仙族被驱逐出扶桑洲后,不再如以往那般扎堆,各宗各派都分得很远。
多年前的仙族亦是如此,甚至说,凡人最开始修仙时,并无宗族之说,青女和红女只是教授凡人法术,悟道只能靠自己,早期修士大多居于山野,受天地滋养,并不合群。
一直到后来才有分宗立派的说法,一是为了扩大势力,二是为了便于管治,商羽徽因此才认为仙凡并无多少不同。
不过在青女多年的教导下,仙族的确一心为民,商羽徽在凡间住了小半个月,就听闻有仙族使者前来人间。
比起在街头巷尾所见的虚与委蛇之辈,这回是真正的修士。
来时十分低调,不曾有多大阵仗。没有白衣仕女,没有仙童舞乐,只是从宫中传出消息,说新任魔尊暴虐无道,仙族生怕殃及到凡间百姓,特意来此。
百姓喜不自胜,自发跪在宫门前的石阶上谢恩,商羽徽与相盈站在人群外,见所来的仙族之中有一雪衣修士,墨发如瀑,正板着脸,凤目之中自带几分威严。
连相盈都认出来了:“这是丹荣?”
商羽徽一见丹荣那张脸就忍不住叹气,连忙别开目光:“她一向心善,来人间一趟倒不奇怪。”
她的抗拒实在明显,相盈默默道:“丹荣是你的女儿,创造她时,她的模样是你亲自选的。”
“我只是想着照着姐姐的模样会方便些。”
哪里知道这张脸如今让她避之不及?商羽徽扼腕:“你要知晓,当初造物就是因太过寂寞,姐姐捏的那些人又不开灵魄,我本想着小枝是个例外,我与姐姐一同养育,像姐姐也无妨。”
谁料到性情也越发像姐姐,商羽徽时常怀疑当初那滴血难道弄错了,丹荣真是自己所造?
相盈问起了别的:“小枝,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这个听着有几分潦草的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小枝本是神树上的一寸绿意,被折落后受了命真水的孕育,又有红女的一滴血助她有了灵魄,在得知原身后,她给自己起了名字。
“她一向很有主意,”说到此事,商羽徽倒很满意,“从不让人操心,只可惜坏也坏在太有主意。”
几个执拗的人碰到一块儿,注定酿出祸端。如今她已成了丹荣,商羽徽转眸望回,喃喃道:“也不知姐姐可曾附在她的身上……”
商羽徽复生,最不想见的人必然是丹荣,聪明如青女,一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吧?
仙族大动干戈前来人间,自然不会只留在皇都,分了几波人去往东南西北各几处大洲,丹荣被指派去的地方离皇都倒不远,商羽徽犹豫了会儿,决定到时候混入其中。
她不打算带相盈前去,相盈夜间拉着她的袖子忧心忡忡:“你要去多久?”
烛火摇曳,照在他旖丽的面容上,商羽徽拍了拍他的肩头:“怕什么,我日行千里,随时都能回来,何况丹荣所去之地不远。”
相盈仍未展颜:“你将我带来人间,又要将我抛于此地。”
“怎么会?”见他眉宇之中布满愁容,商羽徽摇头,“你一个做鬼的,怎么还离不了人。”
从前认为只要有一把琴就足矣,外界如何与他并无干系,如今这是怎么了?相盈怔怔想着,松开手:“是我失态了。”
美人性情古怪,商羽徽没有为此不悦,示意他一同休憩。
二人住的院落僻静,仅有一个卧房,凡人所住之处,屋内自然摆着一张正儿八经的床塌。
商羽徽躺在床上,抬头就见顶头雕了一幅牡丹图,她正盯着上头的红瓣牡丹出神,就感到相盈主动抱住了她。
以往都是商羽徽抱着相盈睡觉,好似揽着一个人偶,她总会用手环在相盈的肩头,轻轻靠着而后闭眼,说起来,这还是相盈头一回主动抱着她。
他的动作谨慎又小心,只用右臂环在她的腰上,随后低声:“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抱我做什么?”商羽徽没觉着不好意思,只是很疑惑。
相盈说道:“不可以?”
他收回手,冷声:“那我不抱就是了。”
商羽徽:“可以,但是抱我也睡不着。”
那他究竟还抱不抱了?相盈躺在一边,闷声:“你过去睡不着都在做什么?”
“我无需入眠,”商羽徽提醒,“睡不着自然有别的事做。”
那边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故作从容的嗓音:“原来如此。”
倒是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了,商羽徽抓起他的一缕长发,疑惑:“先前你不是很抗拒,叫你凑过来,你都不愿意。”
回想起刚被她抓回去时,相盈不得不说:“与你不熟,我自然不情愿。”
“你如今情愿了?”商羽徽将他的长发打了几个旋,然后松开抓在手心里,“我从不强迫旁人。”
相盈斟酌了一番:“情愿亦是有范畴的,我总不能什么都愿意做。”
毫无原则的宠物固然乖顺,但也无趣,商羽徽表示认同:“不错,你如今的情愿就是抱我一下么?”
“……”
相盈虽心知肚明男宠要做什么,不过真要他往这块儿想,他又很为难:“我不会别的。”
商羽徽噗嗤笑出声,“你做鬼也做了一百多年,不必装模作样。”
万般无奈之下,相盈只能将自己所见之事告知,心有余悸道:“我只是无意撞见几回,看在眼中真是头晕目眩,令人作呕。”
商羽徽听罢,语声平静:“凡人的延续就是如此,谈不上恶心,你不必如此,否则你连做鬼的机遇都没有。”
相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有了新的疑惑:“凡人如此是为了子嗣,其余六界怎么还需要?”
看来这男鬼真有点过于单纯,商羽徽一本正经:“繁衍与欢·爱本就是两回事,你所见只不过是其中一种。”
相盈错愕地睁着眼:“还能做什么?”
商羽徽可懒得教他:“这是你该去学的。”
他为什么要学?相盈有点变扭地应了声,终于忍不住问:“那你从前……他们都会么?”
她忍笑反问:“你可知我活了多少年?这些事不稀奇。”
想起被她抹去性命的上任人皇,相盈心道莫非是因为他一窍不通,她才从不逼迫他做更亲近的事?
她毫不吝啬夸赞他的容貌,也愿意为他遣散旁人,可为什么在此处待他又不同?
活了这么久,他真的是她所见的人中容貌最甚者么?
相盈在夜色中伸手触到自己的脸庞,没由来一阵惶恐,倘若她对他的夸赞也不过是随口一谈,就当打发了一只野猫野狗……他除了这张脸,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了。
惶惶不安躺了一夜,睁眼直到天明,二人先后起身,相盈站在窗边,收到了方杜的来信。
这回不是说战事,而是谈到妖族少主给商羽徽献了几个美人,方杜询问商羽徽是否要留下。
相盈无意偷窥两人的来往信件,只是掌心伸开,羽毛上的字已显在他眼前,他还来不及收回目光,就已读完了寥寥数语。
他递到商羽徽眼前,商羽徽思索:“妖族?妖族能送来什么美人?”
上回她不曾仔细看,在她以往的记忆中,妖族修行很艰难,多数人不大在意容貌,所以奇形怪状者居多。
有此好奇心,商羽徽久违前往扶桑洲,与方杜见面。
扶桑洲还是她走前的模样,几个小妖怪将这里打点得很整洁,商羽徽又去水牢看了眼,确认易流宗的两个罪人仍然在遭受苦刑,这才心满意足地看了眼妖族送来的美人。
方杜介绍道:“唉,那只孔雀精说献给你,我看长得还不错,就给您提过来啦。”
妖族少主身为一只孔雀,眼光的确不错,一口气送来的两个少年还是双生子,清清冷冷,五官姣好。
相盈一直跟随在商羽徽身旁,冷眼望着两人,等待商羽徽做抉择。
等了好一会儿,商羽徽才怪道:“长得倒是很像相盈。”
她如此说,方杜才反应过来,顺着目光望去:“还真是,装模作样,摆着脸色。”
那两个少年被说得面上挂不住,其中一人解释:“是少主命我们如此,我们绝无不敬之意。”
只不过在那孔雀精面前现身了半晌,就叫他观察出不一样之处,他显然想着投其所好,让这对双生子刻意学相盈摆冷脸。
“他猜错了,我并不喜欢冷面美人。”
双生子跪在地上,悄摸着打量商羽徽。
他们听闻天魔很残暴,被送来时心中异常忐忑,真见了人也很紧张,只因此魔双眸漆黑,目色冰冷,气势逼人。
听她这样说不喜,更怕自己小命不保。
此刻被天魔居高临下地打量,寒意自脊髓处蔓延,二人谁也不敢说话。
静默中只听见她随意道:“好在模样生得不错,带回去也无不妥。”
这是要收下他们的意思,两位少年喜上眉梢,保住了性命,心道总算没有辜负少主的期望,行礼道:“谢过主上的收留。”
人收下了,如何安置又成了问题,商羽徽想起先前居住的栖云城,转脸对相盈道:“你带他二人去吧。”
她到此时才注意到相盈的面色极差,似怒含怨,然后只是短短一瞬,他就恢复如常,冷淡道:“好。”
商羽徽没有错过那一瞬的面色,掐住他的下巴:“你不高兴?”
说假话显然会惹她动怒,相盈低声应了,点了点头。
双生子很惶恐,他们听说过天魔很宠爱这位琴师,为他遣散众人,还曾为博他一笑骗杀妖魔……若是他不愿收下二人,他们的命又危险了。
商羽徽心底认为这对双生子比相盈差一些,她与方杜商量:“相貌是不如相盈,只学到了他爱摆脸色。”
方杜看不惯相盈专宠,努力给他添乱,分析得头头是道:“世上未必有十全十美的,模样差一些,但性情更好,且双生子定然别有趣味,更何况你身份如此,身旁只有一人,未免太孤单。”
她说得倒是不错,只是商羽徽实则并不在乎这些,什么性情好、双生与否,在她看来都无关紧要。
她完全可以现在就眼也不眨地杀了二人再一脚将他们的脑袋踢远一些,不过……她想到相盈偶尔很不听话,也不懂风情,得给他立立规矩,让他不能恃宠而骄。
于是商羽徽采纳了方杜的建议,将两个新的美人交给了相盈。
她和方杜在外说话,方杜知晓她在凡间自有计划,疑惑道:“是为了那旧神星主吗?”
商羽徽模棱两可道:“尽是些一言难尽之事。不过,我倒在凡间遇到了不少仙族……他们消息倒传得快,早早来了凡间,生怕你攻进去。”
“我还没那样心急,”方杜说得很诚恳,“攻下妖族是因他们本就修为不佳,自上到下不成气候,仙族就不同了,且她们曾与空桑斗了数年,以往也经历了不少战事,贸然前去,我只怕害了部下。”
对于她的打算,商羽徽不作表态,早已神游天外,方杜继续道:“不过仙族一向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早出手晚出手都是一样的,我会多加小心。”
见方杜如此,商羽徽更觉残忍,她点化方杜一点法力,足矣让她大展宏图……给丹荣的,何止这零星半点?
方杜不知她因何沉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良久,商羽徽望向远处:“那就好。”
魔界之中还有要事要办,方杜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与商羽徽告别。
扶桑洲距离人间皇都太远,商羽徽也想早早回去,回身去找相盈,就见他气定神闲坐在木椅上饮茶,双生子跪在一旁,屋内气氛诡谲,寂静一片。
“在做什么?”商羽徽只当没发觉这不妙的氛围,坐到相盈身旁。
相盈微笑:“在等你回来,再将他二人送去。”
见两个少年满面惊恐,商羽徽改了主意:“不必了,就带在身边吧。”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相盈想了好一会儿才劝她:“这二人是妖,带去凡间多有不便,吓到人事小,坏了你的计划呢?”
“你倒是善解人意。”商羽徽笑着握住他的手。
此举落在两妖眼中,更让他们局促,原来这位天魔对男鬼当真宠溺,他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不过……你这只鬼都能带进去,多带两个妖也不算什么。”
有了主意,商羽徽不再去瞧相盈难堪的脸色,一同回了人间小院。
仙族在皇都早已布下结界,街道中也能时不时见到仙门徒生走过,然而他们的法力终究无法与商羽徽相比,在她的身旁,众仙不曾察觉异样。
甚至有白衣弟子在见到商羽徽时好心提醒:“姑娘家独居于巷尾要多加小心。”
他大发善心,商羽徽也笑着谢过,指了指身旁的双生子:“多谢仙长,我将将请了护院回来。”
双生子的原型是两只鸢尾蝶,法力也就比相盈强个些许,面对仙族探究的眼神,两人都冒了身冷汗,但那好心人不曾看出什么,只说了句多加小心。
青萍飞过,微风卷起乱花,商羽徽伸手接住一朵,感叹:“真是心善,想必这些年在姐姐的教导下,没少与她请教。”
神女曾是仙族最大的底气,如今神女陨落,仙族并未忘本,自身难保也要救凡人于水火中。商羽徽很钦佩,化形混入仙族时,恰好听得有两个刚入门的女修在争论:“神女不在了,但我们掌门日夜提醒不可忘记她的劝告。”
另一个女修很为难:“可我们根本没见过那位神女。”
“我也没见过,”说到此处,二人都很气馁,又道,“不过我听闻海角崖的女修丹荣,模样很像曲意琅神女。”
那女修显然已见过丹荣,神往道:“当真?丹荣修士气质独特,我很是仰慕。”
说话之人神秘道:“骗你做什么,正因她模样太像神女,连带那几个大宗门的长老都对她另眼相看。”
“是因她法术高强才对吧?”两人一同憧憬起来,“据说她修行速度是常人的数倍。”
天赋并非外人可比拟,两位女修艳羡之余,不再多言,一同去往宫中。
商羽徽现身在两人面前,虚心请教:“两位道友,丹荣修士何在?”
女修将她上下打量,戒备道:“你是哪个宗门的徒生?从不曾见过你。”
商羽徽早已想好应答:“我是散修。”
散修可不多见,女修更警惕:“散修?散修找丹荣修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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