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097 深海
“那天打我打得过瘾吗?”
侯闯那天被人用黑塑料袋套着脑袋一通暴打,一周没下来床,牙齿也掉了两颗。
杨原野懒倦地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反问道:
“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甭跟我装傻,你刚替易沉冤报仇打了我,现在又来绑架易沉冤的亲妈,”侯闯死盯住杨原野的脸,像在看一个叛徒,“姓杨的,你在耍什么花样?”
杨原野一脸的茫然,搔了搔头,“兄弟,你这人挺有意思,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易沉冤?……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小卖店的那个老板!我说你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但我可没打你啊,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不许打架,你肯定是误会了。”
侯闯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银色的刀刃映出一道寒光。
“飞哥让我看着你,”刀锋一转,直抵杨原野的咽喉,“下车,我来开。”
杨原野神色一凛,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用戏谑的语气说道:“你开就你开,我正还嫌累呢,有话好好说,动什么刀啊,怪吓人的……”
侯闯开着车,到了北戴河“光阴里”疗养院时,邮箱已经快要见底。杨原野倚着副驾驶的车窗,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抻了抻胳膊,问道:“到了吗?我都睡懵了。”
侯闯一路高度警惕,外加长途开车后一脸疲惫,他烦躁地说:“再过俩小时就天亮了,到时候我们就上去把人接出来。”
杨原野看了一眼手表,打了个哈欠,“成,那我再睡一会儿,你也眯一会儿。”
说完,杨原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了。侯闯自然是不敢睡,掏出手机玩游戏,困得实在够呛,就点了支烟,边玩边抽。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太阳慢慢从海平面升起来,晨光中,已经有老人走出来晨练。
杨原野和侯闯上楼去接人。门开之后,姨妈瞧见满眼红血丝得侯闯,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半天没说出话来。
“厕所在哪儿?”
“那、那边……”姨妈哆哆嗦嗦地答道。
侯闯也不换鞋,阴着个脸进了厕所。
姨妈抓着杨原野的胳膊问道:“这人谁啊?咋这么吓人?”
“别怕,他就是个开车的。”
“噢……脸上那么大一个疤,看着就不像好人。”姨妈惊魂未定,小声嘀咕,“小野啊,昨天晚上小尘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会来接我们,让我俩听你安排。我俩也没啥行李,都准备好了,我这就去把小尘他妈叫出来,咱们走吧。”
“好,阿姨,行李都给我就行。”
一行四人上了车,还是侯闯开车,杨原野坐副驾。开着开着,天空渐渐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又下起了雨来。
雨声催眠,后座的两个老太太先睡着了,侯闯再一扭头,杨原野也栽歪着开始打呼噜。
“干!没想到还是个懒鬼。”侯闯暗骂一声,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提神。
车里的油灯开始报警,侯闯把车子驶进一家加油站,下了车走进便利店里付钱,顺便买包烟。一转眼的功夫,等他再出来时,车子已经无影无踪。
杨原野开着车在大雨里疾驰,到了和宗天天约定好的地点,果然看见一辆大众面包车,车窗上贴着两道蓝色胶条。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杨原野叫醒了易小雪和姨妈,把人送到面包车上。易小雪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异样,忽然躁郁发作,大喊着要下车。杨原野立刻给易卿尘拨了电话,直到听见儿子的声音,才渐渐平静下来。
“阿野,”易卿尘在电话里叫他,“怎么样?都顺利吗?”
杨原野温声道:“放心吧,我这就回家,饿死我了,我想吃牛肉面。”
易卿尘稍微放松下来,“好,我等你回家吃饭,路上小心。”
“嗯。”
杨原野和宗天天决定在此处分头走,临行前杨原野不忘嘱咐宗天天,“上次给你的那些资料你都有看吧?”
“放心吧,片子我已经在制作了,有备无患。倒是你,你这把人弄丢了,一会儿怎么交代?”宗天天问道。
“我会编个理由搪塞他们,你就别操心了,照顾好小尘妈妈。”
看着面包车往天津方向开远了,杨原野才重新发动车子,准备往回京的国道上开。
最快上国道的路是沿海公路,沿路右边是辽阔的渤海湾,左边是高耸的山脉。杨原野在雨中一路行驶,忽然发现身后一辆车正在尾随着他,并且距离越来越近。
杨原野一脚油门,车轮和雨水路面之间的摩擦力不足,打着滑向前加速。谁知背后那辆车由于性能加速更快,竟然紧追不舍,甚至在开了几百米后,借对面车道和杨原野的车头齐平了。
杨原野把车窗按下来,侧头看着那辆疯狂的车子,对方的车窗同时降下,侯闯面无表情凝着他,随着车窗越来越低,侯闯的嘴角扬起了一道瘆人的笑。
此时如果对向来车,侯闯一定会车毁人亡。
那人是个疯子,那种笑容是亡命徒或者疯子脸上才会有的,如果被侯闯逼停了车,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根本等不到他去跟高飞狡辩脱责。没人能和疯子讲道理。
两辆车在大雨中狂飙,视线模糊,油灯报警,车轮打滑,杨原野完全是凭借本能在开车。
一道右拐急弯,侯闯突然向右死命逼近。杨原野猛打方向盘,右脚离开油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车子腾空带来的失重感,安全气囊弹出来的重击,撞进海面那一刻的轰鸣……海水从车窗灌进来,杨原野只觉得世界混沌又黑暗,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不清,他看不见、听不到、发不出声音。
他被安全带绑缚在座椅上,海水压下来,失重感和水压同时袭来,憋住的一口气终于还是破了,他开始呛水,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嘴巴鼻腔……
杨原野在海水中睁开眼……呵,临死前原来真的会有“人生走马灯”……
他看见自己叼着棒棒糖骑在爸爸的肩上,郁郁葱葱的草地有蝴蝶在飞,画面一转,母亲拉着行李箱上了一辆车,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院子里的枫叶映红了池塘,一年又一年,偌大华丽的宅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他跑出门,一路狂奔,四周的景物飞速变化,他闯进了一间简陋废弃的琴房。
琴房正中是一架古典钢琴,易卿尘正坐在那里弹奏钢琴,头上肩上都是白色的雪花,呵气成雾,琴声悠扬婉转,画面美好得像个梦境。易卿尘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阿野,这里就要拆了,你怎么还不走?”
钢琴的黑白键忽然一个个剥离,漂浮在空中,斑驳的枫木地板折断陷落,轰隆隆——琴房在坍塌……一切都在下坠……
时空交错,耳畔忽然传来巨大的雨声,杨原野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立在路边,一辆出租车溅起雨水停在他面前。他伸手去拉出租车门,猝不及防地碰到另一人纤细漂亮的手指,一抬头,两双视线命定般交织……
小尘,你知道吗?如果有一个按钮,按下去,人就会消失,如同从来没在这世界上存在过一样,从前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上天给过我许多东西,最后都用更高的价码夺走了……幸好它没拿走我最珍贵的,小尘,有你在,我的日子就如同黑白的电影,忽然有了色彩。我庆幸我活过。
你像一束光,只要凝望着我,再大的雨,我也是暖的。
宝贝,好想你啊。
想你被染成粉红色的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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