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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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心事》|周悸眠·文
2024年大寒,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骗子的心事,藏在坟前断裂的手串,肋骨结痂的伤疤。是失而复得的空烟盒,是他从不敢说爱她。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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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末旬,望京城寒意料峭。
此时夜深,通往医院后坪的廊道寂寥无人,黑影在昏昧的灯光下踽踽前行,最后驻足在尽头紧闭的单扇门前。
透过门上的半面玻璃,能窥见苍穹阴沉,飞雪簌簌下落。
郁书悯手搭在金属插销,不怕冷似的将插销往左一拉。推开门的刹那,凛冽的寒风拂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零星白雪落在她肩头,她不自禁地抬手去接,雪花飘在带血痕的掌心,瞬然消融。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她生活的城市,从不会下这么大的雪。
眼前黑黢黢的,唯对面低矮的老楼檐下,有一盏泛着昏黄灯光的吊灯在风中摇晃。
听护士姐姐说,那是停尸的地方。
是了。
她亲眼目睹她的父亲白布裹尸,被专人推送进去。
思及此,一滴滚烫的泪夺眶而出,覆盖原先风干的泪痕,悄无声息地滑落。
寒风像冷冰冰的刀刃刺入她的心脏,她疼得按紧胸口,弓身扶墙,缓缓蹲下。也不嫌脏,坐在印有杂乱脚印的台阶上,伏膝掩面,椎心泣血般痛哭着。
她今日随父亲来望京,是因奶奶病重,恐将不久于人世。
谁知路途中,一辆载满重物的货车突然像失去心智的猛兽朝他们的车撞来,生死关头之际,父亲抱住她,碎裂尖锐的窗玻璃猝然扎进他背脊,深至心脏。
耳畔炸开轰鸣声,车子轮胎打转几圈,侧倾撞上护栏。灰色难闻的烟雾弥漫,她的手和腿几乎挤得要变形。
昏死过去的前一秒,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望见黄昏将近,一滴滴不知名的液体落在她的眼尾,又顺她的颈线滑落。
是父亲的血。
她知道了。却也失去意识,等再醒来时,死讯如同冰冷的水披头浇下,淋得狼狈。
罹难留下的阴影烙在郁书悯的脑海,挥之不去。耳边似又响起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抓心挠肝地刺激她。
她双手紧紧捂住耳,神情痛苦狰狞,极力想要屏蔽这一切。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她哭得悲恸,双肩止不住颤抖。
暗淡的幽光下,她宛若展柜里的蝴蝶标本。
徒有美丽的躯壳,灵魂不知去向,埋葬在这年隆冬。
几分钟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从身后传来。郁书悯以为是护士姐姐见她不在病床上,特意过来寻她回去。
她缓缓张唇,声音轻如飞絮,每吐出一个字,喉头牵扯干涩的疼:“……姐姐,我没有爸爸了。你让我在这待一会儿,好不好?”
郁书悯记事起,就随父亲靳永铖住在江川。
没有见过妈妈,也没见过任何一位亲戚。
小时候过年,邻里阖家欢乐,唯独他们家冷冷清清。她问过几次,但靳永铖回答得都不明晰,只是说他做了件惹她奶奶不高兴的事情,为了不给奶奶添堵,干脆搬离望京。
至于她妈妈。
读幼儿园时,有调皮的男生爱惹她,说她没有妈妈要。她当时难过极了,哭到放学靳永铖来接她,问他:“爸爸,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那会儿,她不知道这会戳中靳永铖的痛点。
但靳永铖仍很温柔地抱她在怀中,解释说:“因为你妈妈有更好的选择,她是个很好的人,值得更好的生活,不应该跟着爸爸受委屈。”
随后,又很愧疚地保证:“但悯悯别怕,爸爸在呢,爸爸会一直陪着悯悯长大。”
爸爸,你还是食言了。
想到这,郁书悯心在绞痛。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脚步声被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取代,再然后她感觉到肩膀一沉,一件宽大的男士大衣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温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她鼻尖萦绕淡淡的雪松清香,似北国清晨泛起大雾,朦胧神秘,又夹杂柔和的檀香,抚平她内心的苦楚。
郁书悯讶然抬眸,泪眼朦胧,第一眼没有瞧清。却有声落在她耳畔:“但这儿冷,待太久会感冒的。”
入目是高挑修长的黑色身影,待他屈膝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的刹那,她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五官冷峭,精致得宛若艺术家捏制的雕塑,眉眼寡淡,眼尾稍向下垂,寒意在此间聚拢。偏他朝她拎拎唇角,露出安抚的笑容,春风般的暖意霎时冲淡眸中原有的冷冽,她的身影映在这双深情眼中。
这儿离停尸间不远,传为人间鬼界。
郁书悯怔怔地盯着他,下意识说了句,语气透着微不可察的惊慌:“你是……鬼吗?”
他愣了一秒,似是没想过她会这么问。
但瞧她脸颊残留未干的泪痕,懵懵然的小可怜样,他抬起右手,指尖温热,轻轻为她拭去眼尾的泪和血迹,莞尔打趣道:“是啊,来抓你走的。”
他右手腕骨佩戴檀木手串,靠近的刹那,在她耳边荡起轻响。
她似着了魔,受蛊惑般定在那儿,眸中涌动探究的神色,猜测他的身份。
可眼前人并不着急自报家门。
他侧首望了眼对面的旧楼,眸底的笑意被黯然晦涩取代,心脏不可避免地抽痛一下。
随即他又与郁书悯的目光再度交汇,清寂中,听他说:“我是靳淮铮,来接你回去。”
“靳……淮铮?”这名字念起来颇为耳熟,郁书悯暗忖片刻,豁然想起,脱口而出,“小叔叔?”
她虽没有见过任何亲戚,但听靳永铖提起过几回望京的旧人旧事。
其中就包括靳淮铮。
说靳淮铮的父亲是她爷爷的得意下属,又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因同是姓靳,他的名字还是爷爷斟酌良久取的。
不幸的是他九岁时,父母在出差回来的途中遭遇追尾,肇事者逃逸,至今未寻得。她爷爷心疼他,安顿好他乡下的奶奶,又将他接到靳家住,视若己出。
来时,郁书悯怕回本家见到长辈却叫不出个名,失了礼貌,落在旁人眼中,该怪父亲家教不好,便又问了靳永铖。
那张同她有三四分相像的脸掠过片刻沉思,才回答说:“家里应该只有你爷爷和大伯一家。你姑姑得过几天才能赶回来,至于你那位小叔叔——”
平和淡然的皮囊似被某样尖锐的东西刺痛,顿时变了,靳永铖的眼底晕开怜哀的色彩,伴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不回来都是情有可原。”
郁书悯委实不懂父亲为什么要用“情有可原”。
她将这句话拆解再拼拼凑凑,兀自琢磨了几秒,不解追问:“小叔叔不是父母去世后就借住在爷爷那儿了吗,他现在难道不在望京?”
“他早搬出去了。”或许,靳永铖有意隐瞒,囫囵结束这个话题,“估计是忙工作,抽不开身。”
郁书悯识趣不问,内心堆满疑惑。
而如今,人就在眼前,她不由得愕然,没想过他会出现。
听她唤一声“小叔叔”,靳淮铮点点头,视线描摹覆于她额角的白纱布,潋滟的眸光流转感同身受的情愫。
她不知道,他也曾和她一样,在双亲逝去的那一夜,独自跪守在死气沉沉的灵堂前。
靳淮铮放柔了声音,再次问她:“很晚了,这儿太冷,愿不愿意先跟叔叔走?”
也知她心底顾虑,替她拉紧身上外套的同时开口道:“叔叔知道二哥的离世,你很难过,但守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过叔叔跟你保证,会料理好二哥的后事,陪你送他最后一程。”
郁书悯没答,在考虑。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那栋矮楼,像鬼门关的入口,里外是阴阳相隔。
她绝望又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眼睫根部被泪洇湿,微弱的灯光似朦胧的迷雾,笼罩下,那眼尾泪痣上晕开的血如盛放的曼珠沙华。
花开忘川彼岸。
生死相随,永不相见。
郁书悯点点头,在靳淮铮的搀扶下站起身。
手垂在身侧的时候,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背,粘湿的触感惹得她眉头微蹙,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指骨破皮渗血,是新伤。
但靳淮铮丝毫不在意,手藏在身后,同她说:“走吧。”
郁书悯默默错开视线,没有问,披着他的外套,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侧,离开这。
两位司机的伤势不轻,经抢救,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接受观察。郁书悯途经,将他们家属悲痛欲绝的模样尽收眼底,她心底有一根绷紧的弦倏然断裂。
若没有父亲的舍身相护,她此刻也应该躺在那,生死不明。
身边的脚步声顿然消失,靳淮铮回身望去,郁书悯怔怔地定在原地。
方才在底下,灯光昏暗,他没仔细瞧,此时才看清她的手和脖颈都有纤细的伤痕。她摇摇欲坠地站在那儿,肩头兜着雾蓝围巾,就像覆有裂纹的龙泉青瓷,破碎,却也美得心悸。
不等靳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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