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江陵长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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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言宜歌的“蠢”字,字正腔圆,余音绕梁。
有记者用眸光偷偷瞥向主席台边唯一一名工作人员谢砚之,看他会不会出来维持纪律。谢砚之脖子上挂着个摆设似的工作人员牌,悠闲地半靠在大厅的圆柱上玩手机,全没听见似的。
倒是言宜歌很大度地对第一个发问的记者:
“你换一种称呼,继续提问吧。”
那记者显然被言宜歌连珠炮似的攻击震得发昏,缓了缓神才端正了姿态接着问:
“言宜歌三段,我是江陵晚报体育栏目的记者许向东。我想请问,对于前阵子网络上对你和京城华一解约风波的猜测,你认可吗?”
言宜歌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抛回去:“什么猜测?说来听听。”
“大概是,谢砚之九段和京城华一的主理人不合,你出于和谢砚之九段的私交,赌气离开京城华一……”
一旁装聋的谢砚之这才收起手机,微直起身子,观察着现场的情况。
躲在门口的庭见秋,听乐了。
所谓“私交”,就是恋爱关系的委婉说法。
他们竟然把谈恋爱上头献祭事业这种荒唐俗套故事,往庭见秋重返棋场以来见识过的最棘手、最可敬的对手脑袋上套。
言宜歌似乎也被逗着了,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朗声答:
“各位记者朋友们都检查一下收声设备,录好了:我和京城华一解约,与谢砚之无关,纯粹是因为我在京城华一没有棋下。我十八岁在朝国升上职业三段,回国四年,积分没有任何变化。这四年里,每年我能在大赛里参加的正式对局,不超过十五盘。”
十五盘,一个少到夸张的数字。
庭见秋在心里默数:谢砚之这种级别的棋手,一个月就能有十五场正式对局。
言宜歌显然还没有说完: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水平差,不如人,不让我上团队赛,可以。京城华一能者如云,光是现役九段就有五个,摆在门口的世界冠军奖杯,团体加个人有十七个,轮不到我打比赛,我接受了。”
“可我想在棋队里跟着教练学习,我想自己报名去参加个人赛的时候,京城华一给我安排了无数的通告,拍综艺、拍广告、上直播间,我像一个招财猫一样,哪里要赚钱就摆在哪里。每天早上,棋院里的男棋手拿清水泼把脸就能来下棋了,我得化全妆,因为要应付随时会出现的记者。如果元天宇他们看见我素颜,还会把我叫去训话,要我注意形象。
“化妆卸妆花费多少时间,面对镜头一遍遍假笑花费多少时间,全国各地跑宣传、开讲座,又花去多少时间?四年了,我拼命压抑隐忍,维持对外形象,证明自己的价值,以此讨到参加比赛的机会,结果呢?云松杯,我连参加预选赛的机会都没有。不只是我,不只是这一场比赛,很多有能力的棋手,都在京城华一没有棋可下。”
云松杯虽是个人战,但也为俱乐部设置了奖项,所以棋手必须由所效力的地方俱乐部举荐才能参赛。
京城华一作为华国资历最老、棋手阵容最强大的俱乐部,能够举荐20名棋手参加预选赛。
20个名额,足以涵盖一个俱乐部里所有有大赛实力的选手。
然而却没有言宜歌。
立即有记者举手追问:
“京城华一没有设置内部赛,选出拥有参赛资格的20名棋手吗?”
言宜歌答:“没有,全凭姓元的上嘴唇碰下嘴唇,点兵点将。”
京城华一,姓元。
元天宇六段,28岁,既是京城华一签约的一名职业棋手,也是京城华一现任的主席。
元天宇的父亲,元修明九段,现任华国围棋“棋圣”头衔的持有者。他是二十年前华国围棋体制改革后,创建地方俱乐部和棋队的第一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兼任京城华一的主席,和华国围棋协会会长。如今将俱乐部全权交给独子,他仍掌管着整个华国棋协。
所以,也可以说,华国围棋姓元。
又有记者抬手提问,语气带着冰冷的轻蔑: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当众攻击元氏父子二人?”
“我认识你,你是京城日报的记者刘柏巍。你把话明明白白地传回去——”言宜歌爽快地,“对,我骂的就是元修明这个生儿子没屁/眼的……”
话太糙了。谢砚之眼皮一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台劝阻。台下记者一片哗然。
“……和元天宇这个没屁/眼的。”
谢砚之认命地合上了眼睛。
台下哄闹,言宜歌生怕别人听不清她的声音,用手攥成拳头,重重地捶向披着红绸的木质桌面:
“我要下棋!我离开京城华一,就是为了下棋!我要下给所有轻视我、利用我、压榨我的人看,这群……”
言宜歌骂急了,嘴里冒出了一串叽里咕噜的朝语。
谢砚之大步上台,掐了她的麦克风,言宜歌尖锐愤怒的声音瞬间静了,她带着怒意瞪向来人。台下也跟着安静下来,于是每个人都能听见谢砚之以一副兄长的口吻,慢条斯理地批评言宜歌:
“宜歌,差不多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骂他们是鼻孔接大肠连呼吸都很晦气的狗崽子。”
众记者:……
死寂之后,又是一片埋头速记声。台下听众都为谢砚之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暴力的脏话感到一阵惊悚。
也不知道谢砚之特意上台是来控制局势的,还是专程来给师妹做翻译的。要是没他这一搅合,还没人听得懂这一串。
言宜歌貌似也骂够了、消气了,高扬着下巴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谢砚之索性接过主持人的工作,举起话筒向记者们,公事公办地:
“本次世界女子邀请赛的亚军庭见秋棋手也已经来到了会场,我们掌声邀请她上台来,也向她提几个问题。”
谢砚之望向会场入口处,和庭见秋略带诧异的眼神对上,一笑。
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大厅里,记者们顺着谢砚之的眼神纷纷拧过身去,举起沉重的摄像机,对准正从大门口小步跑上台的庭见秋一阵猛拍。
按快门时的清脆声响,耀目的闪光灯,都让庭见秋有些喉口发紧。
她拉开言宜歌身边的椅子,坐下,言宜歌把被谢砚之掐灭的桌面话筒重新摁亮,调整高度,转向她。
庭见秋知道,坐在这个位子上,眼前数十个摄影机和话筒,国内大大小小的体育媒体,没有一个是来恭喜她以业余棋手的身份拿下世界女子邀请赛的亚军的。
他们都是来探庭岘五段的作弊往事,要在她身上扒一层皮的。
果然,第一个举手的,便是刚刚被言宜歌认出来自京城日报的体育记者刘柏巍,一名留着查理王小猎犬式的贴耳灰白长发、书卷气很重的中年男性:
“庭见秋选手,你对昨天凌风体育发表的,有关你父亲庭岘五段在中日擂台赛上作弊的文章,有什么回应吗?”
庭见秋心知来者不善,坐得板正,直视男记者带着怀疑与审视的眼,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答道:
“我父亲在这场比赛中违规移动棋子,受到棋协的处罚,属实。但赛后我父亲立刻确诊了脑部胶质瘤,这是一种会影响患者性情行为的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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