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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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兴五十一年,立春。
盛京的天福茶馆里一群人围桌而坐,热闹非凡。他们津津乐道的正是这几日长平侯府里闹得轰轰烈烈的真假千金案。
“你们说这真千金回来了,这假千金张蝉今后该何去何从?”
隔壁药铺的徐郎中愤愤道:“自当让位啊,侯府对她有养育之恩,她白白占了侯府真千金十六年的荣华富贵,如今真相大白难不成她还想继续鸠占鹊巢吗?”
他身旁的一位白胡老者叹道:“其实这张姑娘也可怜,生母是个风尘女子不知行踪也就罢了,谁承想如今还患上了眼疾,从千金小姐成了身份低贱的盲女,不知将来她在侯府该如何自处。”
“老头,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位假千金张姑娘可怜,那沦落民间当了十六年的浣纱女的张小姐难道不可怜吗?”
茶馆对面摆摊的屠夫道:“要俺说长平侯生前为人忠义想必家人也自当如此,这张姑娘毕竟养在侯府多年,想来应该不会亏待她去。”
茶馆的老板一边添茶一边说:“诶,你可别忘了,长平侯的二房夫人林氏可不及他那已故的原配和善。我曾听说两年前这林氏诞下一子,长平侯就远赴边关,老侯爷不在盛京城的那几年,林氏可没少在暗地里为难这位张姑娘。”
“我可是听侯府的厨子说,过两日这假千金张婵就要被林氏嫁往落梅县的一个富商家里做填房去了。”
此人话一出,众人惊诧。
“当真?”
“自然,这还有假,长平侯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筹备这场婚事哩,那富商抬来的聘礼足足运了十几辆马车呢,林氏那日亲自前去笑脸相迎的模样,这周边的人谁没看见。”
老者长叹道:“真是作孽,倘若长平侯夫妇还在世,见此情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
入夜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春雨如同一片蒙蒙薄雾,笼罩着整座长平侯府。
东厢房内灯火昏暗,张蝉安静地坐在窗边,一片寂静中,只听得雨水落在房瓦上的滴答声。
“吱呀——”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林氏见张蝉还跟以往一样,没好气地说:“阿蝉,侯爷临终之前,好歹你我也做过几年母女,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你,纵使你想绝食自尽我也有办法让你完好无缺地送进罗家。”
张蝉没理她,心底却明白林氏的用意。
真假千金案真相大白后,长平侯在临终之前命人将失散十六年的亲生女儿接回府,并嘱咐林氏善待张蝉。
可惜长平侯一走,林氏的真面目便显露出来。
落梅县的罗家是大富之家,罗老爷年逾花甲早已纳了十二房妾室,如今还向张家提亲,林氏一见那张聘礼单子,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林氏见她一言不发,又道:“咱们家已经不比当年了,侯爷和大娘子一走,这日子过得愈发艰难。你在侯府白做了十六年大小姐,锦衣玉食地娇养着,你也得报答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不是?”
张蝉冷声道:“二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林氏见张蝉似乎有所动摇,面上露出喜色:“你是个聪明人,如今你患了眼疾,这盛京哪个好人家的公子愿意娶你为正妻,怕是做个妾都难。落梅县虽然远,可罗老爷是万贯家财,你嫁过去不仅是个正妻,将来你要是能为罗家生个一儿半女,这罗老爷一死,罗家不就是你们母子的吗,到时候二娘还得靠你关照呢。”
张蝉看不见林氏的表情,心底却不忍胆寒。
“二娘说得这样好,我嫁便是了。”面对林氏的嚣张,张蝉克制自己心底的怒意。
见张蝉松口,林氏立刻道:“这就对了,你想必也饿了,二娘命人给你送吃的来。”
“二娘。”
张蝉突然唤住正想出门的林氏。
“明日出阁,我想让乳娘给我梳头。”
“成成成,只要你肯嫁别说乳娘来梳头,就算你使唤二娘来梳头二娘都答应。”
张蝉眼神冰冷,微微仰头笑道:“多谢二娘。”
林氏得到张蝉的回答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子时。
张蝉坐在床上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乳娘?”
“姑娘,你还好吗?”
张蝉让落雪去开门,乳娘见四下无人,才悄悄走了进来。
张蝉看不见她,只能由着落雪扶着,伸手去探。
乳娘握住她的手忍不住泣声道:“姑娘,我这才几日未见你,你怎的瘦成这副模样了。那林氏不顾侯爷的嘱托,竟然这般待你,真是该死。”
张蝉上前紧握住乳娘的手,她低声道:“林氏耳目多,乳娘慎言。我如今和侯府已无瓜葛,她自然无所顾忌。”
张蝉突然问:“张楹可还好?”
她口中的张楹便是长平侯府的真千金。
林氏膝下有一子,为了侯府的产业从前就一直视她做眼中钉。如今她已不是长平侯亲女,自打真相大白后,真千金张楹被接回府没多久也跟着大病一场,至今都还卧病在床。
“也不太好,小姐至今还未苏醒。哎,真是天意弄人,你们二人也不知是糟了什么孽,她认祖归宗回来后就一病不起,而你不仅患了眼疾还要被夫人嫁到那样的人家。”
落雪在一旁听着,不忿道:“那林氏真不是个东西,为着罗家的聘礼竟然把姑娘嫁到那样的人家,那罗老爷的年岁做姑娘的爹都绰绰有余。明日姑娘出嫁,林氏都未曾安排人在姑娘身边侍奉,姑娘眼睛不好,在路上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谁让她勾结那道士,说是做场法事除晦气,竟然借此说姑娘的八字冲撞了小姐,借着冲喜的由头收了罗家的聘礼。”
落雪说着便和乳娘哭了起来。
张蝉冷下神色,问:“乳娘,我要的东西你可拿来了?”
乳娘一边擦着泪,一边忙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和一只匕首。
她暗声道:“姑娘要的东西我给你偷偷拿来了。只不过从盛京到落梅县路途遥远,你明日藏着这个上花轿,等到了落梅山口后再见机行事,你如今看不见定要小心着些。”
张蝉点点头,没再说话。
人人都传罗老爷贪欢好色,他的十二房妾室也不是好相与的。
对张蝉而言,罗家定然不是个好去处。
只是如今长平侯府已经不是她的家,罗家又是龙潭虎穴。
这晚她躺在床上一夜无眠,思来想去,整个盛京竟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所。
天亮以后。
敲锣打鼓之声此起彼伏,传遍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众人乌泱泱地聚集在侯府外等着看这场热闹。
时辰一到,张蝉就被林氏的人押上花轿。她藏在宽大喜服里的双手正被被麻绳紧紧捆着,动弹不得。
这是林氏防她不老实做的手脚。
花轿被轿夫抬起,离了侯府张蝉抬手扯掉盖头。
她缓缓将昨晚藏在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反手握着,一下又一下地磨着麻绳。
她看不见,不好把握方向,每割一下都有可能不小心划伤自己的手腕。
鲜血落在她的袖口,她忍着疼,生怕被人发现不对劲。
天公不作美,她出嫁这日一早便是阴雨绵绵。
花桥颠簸,张蝉端坐轿内,手里还在不停动作,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雨声,她如今对声音倒是变得格外敏感。
抬轿的轿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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