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危机(二)
顾容含糊道:“之前游历时认识的,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能得你以‘师兄’相称,想来,那些和尚的魅力应该都很大。”
好一会儿,奚融如是说。
顾容一笑,道:“本事谈不上多厉害,但人都还不错。”
奚融没再吭声。
两人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因刘府管事匆匆过来,并带来两套孝服,说今日刘府要提前给大公子下葬。
刘府到底是本地豪族,下葬时间虽提前了大半日,但整个丧仪的声势依旧浩大惊人,除了远超一般平民百姓的仪仗规格,刘信还请来三百和尚与三百道士在前诵经引路,给儿子祈福。队伍后面,光是用来拉随葬物品的马车就有三十多辆,每车都配有仆从若干,车上所装,俱是金银玉器和各类名贵宝物,送葬的队伍除了刘府亲眷、家仆,还有本地官员和官差,而位于正中的灵车,更是做工精致,用材名贵讲究,车盖与车壁皆镶金嵌玉,美轮美奂,华重无比。浩长的队伍几乎塞满了整整一条主干道,街两边全是围观的百姓。
姜诚也整了身孝服,混在丧葬队伍里,好随身保护奚融。
见到这场面,忍不住不忿感叹:“一个小小镇长的儿子,丧仪规格竟要赶上了三品大员了!”
跟着殿下在西南打仗穷怕了,姜诚甚至丧心病狂想,那座灵车若是拆了应当至少能抵数万大军三五日口粮。
便是从刘府棺材上扣几块玉下来,全换成窝头和干粮,应当也够一个营的将士吃上好几天了。
更别提那三十车金银玉器。
顾容懒洋洋抱着刘大公子的牌位,广袖舒展,和奚融一道坐在一辆牛车上。
因为顶着一个临时未亡人和未亡人娘家兄长的名分,两人不必和姜诚及仆从们一般步行,除了跟着刘家人惺惺作态掉两滴泪,顾容大部分时间都在优哉游哉看风景,偶尔被奚融面无表情投喂一口糕点。
听了这话,顾容笑道:“这还算中等规格的,去年县里李老爷家的葬礼那才叫盛大。”
旁边人立刻眼睛一亮:“小郎君也参加李老爷的葬礼了?”
“是啊。兄台也是同道中人?”
“同道同道,哎呀,去年我可是负责抬棺的,那叫一个风光,光赏金就得了好几贯,伙食也好得很,顿顿鸡鸭鱼肉。今年运气就不好咯,只捞到一个哭丧的活儿。”
“这哭丧可大有讲究,兄台哭的第几道门?”
“小郎君果然同道中人啊,我哭得还行,给安排的大门口,可架不住抢活的人多啊。我这卖力跪在街上哭了好几天,嗓子都快哭哑了,也才得了不到一贯钱。”
那人说完看着顾容怀里抱的牌位:“小郎君这是?”
顾容老成叹气:“和兄台一样,一点谋生手段。”
“懂,懂,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嘛。”
一旁姜诚:“……”
他真是没耳朵听了。
忍不住看着说话的汉子:“兄弟,你人高马大的,就没想过干点正经营生?”
他问这话,也是含沙射影,想点一点那到处骗吃骗喝的小郎君。
汉子也不害臊,反而用无知的眼神看他一眼:“正经营生?什么正经营生?给豪族种地?还是干苦力?辛苦一年下来,还没我哭几天丧挣得多呢,说不准还得倒贴钱看病。这年头,再没比这更正经的营生了,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抢到一个名额么。你啊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正经营生要那么好干,谁愿意当孙子给别人哭丧。我自己爹死的时候,我都没哭这么伤心。”
“我记得朝廷有严格限制豪族名下土地数量,你们自己的地呢?”
一直沉默的奚融忽开口。
汉子不屑一摆手:“自己的地?自己种地,你知道要交多少税么?傻子才自己种地。”
“刘府的地难道不用交税?”
姜诚问。
“当然交,但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换顾容慢悠悠接口。
“这土地丈量是第一门学问,州官核查是第二门学问,当然,这两门学问还不算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第三门学问,叫做‘朝中有人好种地’。”
“可不是,小郎君是个明白人,谁不知道,那刘府背靠崔氏,昨日崔氏贵使还亲自到刘府吊丧,把整个曲阳县的官员都惊动了,这刘家大公子出丧,连县令都上赶着来送,松州府内,有几个豪族有这样的脸面。”
顾容摇头一笑。
一抬头,发现身旁年轻男子正眸深而专注望着自己,唇角含着一缕好整以暇的笑。
“你好像懂得很多。”
顾容浑不在意换了个坐姿。
“这算什么,随便瞎说而已。”
奚融挑眉:“你还给人哭过丧?”
“…………”
顾容心虚清清嗓子。
“咳,就哭过那么一次,人家嫌我哭得不够大声,直接把我赶出去了。”
“你生气了?”
见奚融不说话,只垂眸沉沉看着自己,顾容试探问。
但问完,顾容就觉得好怪。
他怕什么。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兄弟关系。
这又不是他的真兄长。
他为何要在意对方的想法。
奚融摇头。
“没有。”
“我只是在想,你以前应该过得很辛苦。”
顾容一愣。
道:“其实,也还好,还好。”
这时,方才说话的汉子忽指着前方道:“快看,路祭要开始了,小兄弟,要不要一道过去,去给你和你兄长捡点东西去?”
换作以前,顾容肯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但眼下,毕竟要稍微注重一下形象,便矜持道:“我就不去了,兄台你自便。”
“路祭,是什么?”
奚融开口问。
“就是路祭嘛。这大户人家出丧,哪个能少了路祭,越是家底丰厚,路祭规模越不能寒碜。看到那些挤在道边的人没有,全是等着抢祭品的。随便捡点,就相当于过年了。”
姜诚这才注意到,浩浩荡荡的丧葬队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的道路两边,果然人头攒动,挤满了百姓。
一个一身锦袍、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趾高气昂说了几句话,一拍掌,刘府一群仆从鱼贯而出,将各色祭品摆到道边。
姜诚睁大眼。
因那盛放祭品的容器,竟是清一色的金器。
守在道旁的百姓立刻一拥而上,去哄抢那些祭品。
奚融偏头问顾容:“想吃么?”
顾容一愣:“嗯?”
奚融已施施然下了牛车,与那汉子道:“我与你一块去。”
汉子笑道:“好啊,兄弟你长得高,肯定能抢到好的。”
片刻后,姜诚站在人流里,坚强挡住人流冲击,看着殿下面不改色将一只烧鸡揣进怀里,两眼望天恍恍惚惚想,他英明神武的殿下,不过和小骗子待了两日,竟已被同化至此?
葬礼结束已是午后。
顾容拿了银子,如约请奚融和姜诚一道到镇上一家酒楼里吃酒。
案上则摆着奚融抢来的那只烧鸡。
顾容笑眯眯感叹:“兄台你好厉害,竟然能抢到这样的好东西。”
姜诚只觉心梗。
凉飕飕道:“倒是难得能喝上小郎君请的酒。”
顾容依旧笑眯眯的:“客气客气。”
“今日我买单,二位兄台随便点,咱们不醉不归。”
想起上回这小郎君醉酒的离谱模样,姜诚由衷道:“小郎君还是悠着点喝吧,免得又找不着回家的路。”
奚融撕下一条鸡腿,递到顾容手里,问:“喝完酒准备做什么?”
顾容举着鸡腿想了想。
“不直接回去么?兄台还有其他安排?”
奚融道:“逛逛衣裳铺子去吧。”
顾容了然点头。
是了,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已经好几天没换衣服了。
是该买新的了。
——
松州盛产丝绸,朝廷贡缎有一大部分是来自松州,在松州府,街上最常见的便是大小衣裳铺子。
因为还有逛铺子这个行程,三人没有在酒馆待太久,只不过顾容馋酒,难得下山一趟,且囊中罕见阔绰,依旧让老板打包了两小坛带走。
奚融拎着酒,打听了几家比较有名的铺子位置,直接带着顾容去找地方,姜诚不敢多问,默默跟在后面。
走到长街拐角处,果然有一家规模不小的成衣铺。
三人一道进去,老板立刻热情迎上来:“贵客买成衣还是订做?”
顾容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进了店,就直接解下钱袋,放到柜台上,豪阔道:“给我这位兄台选几套最时兴的春装,其他都不拘,一定要雅正贵气。”
奚融走过去,偏头问:“这不是你今日刚挣的银子?你要全花了给我买衣裳?”
“自然。”
顾容乌眸弯弯。
“兄台陪我胡闹这么久,我难得阔绰一次,今日兄台随便买,我买单。”
“那位兄台,你缺不缺衣裳?”
顾容问姜诚。
姜诚看着这明显又开始撒酒疯的小郎君,哪里敢接话。
“没问题,这位郎君器宇轩昂,昨日新到的两款就很适合您。”
老板笑着回,接着指着一件滚金边绣佛手纹的玄色锦袍,向奚融道,就要命伙计去取。
“颜色太暗了,要素雅一些的。”
“尺寸——按我说的。”
奚融直接报了尺寸。
老板笑着记下,让伙计去按尺寸挑衣裳。
姜诚一愣。
殿下所报衣裳尺寸,显然不是殿下自己的,尤其是身高和腰围这种关键尺寸——尤其是腰,殿下虽常年习武,身材精壮干练,不似魏王一般大腹便便,但绝不可能有那么瘦的腰!
难道——
姜诚看向那醺然靠在柜台上的小郎君。
搞半天,殿下纡尊降贵来逛这街边铺子,竟然是要给小骗子买衣裳?!
只是,殿下日理万机,如何会知道小骗子衣裳尺寸这种事!
老板很快捧了几套绸袍出来,都是青绿素白一类的素雅颜色。
“俱是新裁的春衫,用的是咱们松州府特有的明光绸,出了名的上乘好料,郎君看看可满意?”
“喜欢么?”
奚融问顾容,眸光深处是姜诚从未见过的柔和。
顾容半醉不醉道:“兄台,你买衣裳,我说了不算的。”
奚融薄唇一勾:“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我给兄台看看。”
顾容认认真真挨个看过去,道:“我觉得都挺好看,但是——不如那件。”
顾容指着那件滚金边玄袍。
“那就都要了。”
这回,奚融是同老板道。
老板迅速明白了眼前状况,眉开眼笑应是,道:“这位小郎君风神明秀,身量颀长如玉,最适合穿明光绸的春衫了。”
“我也觉得很合适。”
“有鞋子么?”
奚融继续问。
“有,郎君是自己穿,还是——”
“给舍弟买。”
奚融报了尺寸,道:“挑和衣裳颜色相配的。”
“是,郎君稍待!”
老板便知是遇着了大主顾,亲自带着伙计去里面挑选样式。
老板选了五双出来。
奚融挑了其中两双,让伙计包起来。
老板礼貌性问:“郎君可要这位小郎君试一试?”
鞋子毕竟不比其他。
奚融直接道:“不用。”
语罢,直接从怀中另取出一个银袋,交给老板,将顾容的钱袋取回。
从成衣铺出来,已是傍晚,天边晚霞烧得如火如荼。
顾容虽有些醉,但并不影响走路,甚至还能如常与奚融说笑,奚融便在一旁,负袖静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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