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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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苻洵入宫赴家宴出来,郎琊牵着套好的马车等在西安门外,恭声说:“小夫人说夜里冷,怕主子喝完酒骑马回去被风吹着了,特吩咐奴才来宫门等。”
“堂堂白袍卫大统领,如今做些牵马坠蹬的事,委屈你了”,苻洵悠悠坐上马车,“你们且先忍耐几年。”
郎琊驱着马车走出了快两条街,才坦然地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主子是大才,兄弟们都愿意跟主子奔前程。”
两年前,从空有虚爵的纨绔子弟,到执掌王城的五城兵马司大统领,苻洵用了不到四个月。
去年上半年,从散骑校尉、游骑将军、渝安水师提督到上将军,苻洵用了不到五个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朝中猜忌之心日渐沸腾,去年七月底,处于风口浪尖的苻洵果断辞官。
去年十月中旬,一股约五万人的北宛骑兵,在乌桓之战中被宣庆骑兵打散,沿乌兰山一路向西,途中遭遇宣正浩率领的朔宁府大军。却并未被剿灭,反被一路往西撵到了伊河东岸,趁着天寒地冻从冰面跨过伊河,再一路南下,成为英平郡以北肆掠的匪患。
“五万散骑兵,对于大翊铁骑还不够一碟下酒菜”,郎琊重重叹了口气,“宣正浩这招祸水西引,妙!”
“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苻洵的笑容晦明莫辨,“等平虞道解冻了,咱们上北边狩猎去。”
苻洵作战神出鬼没,对手几乎只能被动挨打,所以喜欢把杀敌称作“狩猎”。
因伊河上冻,英平郡主要兵力都要用在防备翊国临梁、上阳两郡,不敢贸然倾巢出动去剿匪,因此被滋扰得不胜头痛。许多人开始怀念用兵疾如闪电、擅长以少胜多的苻洵,朝中起复他的声音日益高涨。
当时,苻洵辞官正中苻沣下怀,可人走得久了,苻沣开始念及往日的情分,心里涌出几分愧疚——毕竟从头到尾,苻洵从未做过于国、于他有损的事。
所以,朝中奏请起复苻洵的声音一多,便立即着人去寻他回来复官。
这一寻不打紧,苻洵就跟消失了一样。
直到冬月中旬,翊国解除长流川封禁之后,苻洵才对兄长去信一封。解释说近来翊国平南,自己被封在维阳城数月、音讯不通,又说自己无意庙堂,恳求兄长体谅自己将为人父之心,允自己留在维阳照顾锦瑟。
他如此顾念旧情、知冷知热、体恤家小,令苻沣的愧疚又深了几分,之前因朝中流言蜚语生出的猜忌之心,霎时荡然无存。
恰逢其时萧王后提议,不如借年节将苻洵和锦瑟一并召回,一家人好好过个年、缓和缓和兄弟感情。
腊月十八,在外游荡了小半年的苻洵,终于慢悠悠地回了灵昌。却又以妾侍需要照应为由,陈情奏请继续赋闲,苻沣三宣四召才勉强答应上朝会觐见。
拖到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百官众口一致,奏请让苻洵官复原职,却被他三推四拒绝,末了末了,只要了个四品的游骑将军,说是不过几支北宛散骑,不必劳动朝廷大员。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朝堂之上,苻洵神色凝重,说出的话沉稳有力、掷地有声,“臣弟不惧生死、不爱功名,只愿替王兄守好这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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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洵回到洛川别苑,锦瑟匆匆迎了上来,往前堂使了个眼色:“妾身愚笨,还请公子定夺。”
亮如白昼的灯火下,前堂静静坐着一名年轻女子,身姿袅娜若新柳、尽态极妍,起身对他敛衽一礼:“卑职天璇,奉首领之命,为将军送来回礼。”
桌上摆着两个精致的木匣。
打开那个略小的,扑鼻而来浓郁的甘甜木香,是一块巴掌大的上品龙涎香;打开那个略大的,宝光烁烁,柔软的白绸底上放着色泽纯净的珊瑚、东珠、玉料、翡翠料、红玛瑙料、石榴石等等不一而足,琳琅满目。
苻洵怔怔看了许久,唇角上扬,温声道:“多谢王后殿下,请姑娘代在下祝贵国王上王后百年好合、螽斯衍庆。”
半晌之后,郎琊看着天璇走远,称赞道:“主子当真神人也,褚娘子如约赠礼,可见她并未起疑心。”
“因为她干净、仁善,想不到人心能有多恶”,苻洵的笑容苦涩落寞,捧起那块龙涎香,阖眼轻轻嗅着,神情落寞而温柔,“并非故意欺瞒,实在对她不住,若以后还有机会,定当加倍弥补。”
锦瑟站在门外,等他们说完事情后,才进去柔声请示:“公子,今晚宿哪个院子,妾好去安排?”
“这么晚还不去歇着”,果然不出她所料,苻洵摇了摇头,直接走向主屋,“还是去你那儿吧。”
苻洵看似轻佻放荡,实际对女色并不上心。府中妾侍七人,除了她是苻洵亲自取的名,其余六个,苻洵连她们谁是谁都分不太清。
洛川别苑扩建后,苻洵专门在屋后划出一排院子,安置那些王后和同僚送的妾侍。实际上,也只有王后送的那两个,他偶尔去坐一坐、吃个饭以示看重。
其余时间,他都睡在主屋外间那张软榻上。
宫闱宗室都传闻苻洵品味低下,不肯正正经经娶高门贵女,只一味宠爱妾侍、沉迷女色,风流放荡之名更加不堪。
可他睡觉就只是睡觉。
起初锦瑟不知他纳那么多妾作甚,后来跟郎琊慢慢学了些为政之道,才知道风光如他,也活得如履薄冰。
一个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武将,不染酒色财气、无不良嗜好、无家小在京,孤零零领兵在外,对于国君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苻洵不喜卧房有人值夜,所以他每晚都亲自在榻上铺床叠被、或是给她端茶倒水、或是半夜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待她又体贴又敬重,就好像她真的是那位遥如天边月的女子。
锦瑟看着他熄了灯,长吁一口气,扭了扭僵直的腰,带着不知所措、征询地盯向他。
“也只能如此,明天你还是启程去维阳,那边我早有安排”,苻洵瞥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温声道,“过了二月二,我又要带兵出征了,一去不知多久。你回来后自己当心些,有事别怕麻烦,尽管使唤姚晟多给我传信。”
锦瑟有些失落,却还是轻声道:“是。”
苻洵又说:“这一宅子繁杂庶务,劳烦你继续打理。王后赐的那两个,有什么好的先紧着她们,若是太出格,你写信跟我说。王后是三哥心尖上的人,她若不好、三哥会心疼,你多让着她些……委屈你了。”
堂堂王后,管教臣子的妾侍算什么委屈,但这话锦瑟不敢说,于是问:“其他几个呢?”
苻洵淡淡道:“你住主屋,她们住偏院,你说呢?”
想了想又说:“你这些日子少抛头露面,王宫更是进都不要进,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锦瑟不明所以,也不打算问,反正他自有道理。
于是,试探着将头靠向他的肩膀,柔声道:“妾都听公子的,公子一定要当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妾每每想起来都……”
“我哪次出征没有平安归来”,苻洵在黑暗中不动声色一让,轻轻推开她,“不必担忧,踏踏实实在这待着吧。”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便是苻沣即位之后,苻洵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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