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花露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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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日的元夕前夜,平秋雪融了些。他温了盅薄酒,院里廊下依躺摇藤椅,重衾还觉冷。
窝在暖衾裘内,耳珠蹭着密细的绒尖,浅玄青的眼怠倦地匿长睫下,明赫朝寒寻芳喃了句:“上元好日子,你该回家去。”
各方山城下燃放爆竹的烟火气漫了全境,明赫若高临危楼也能望见迸绽的雷火,映亮黑寂的夜空,亿万的光点一瞬熄。
红炉雪一点,教寒寻芳拨净,执了盏他亲制的蒺藜灯,挂雪树梢,捻指起火点着纸笼,烧灯续昼。
寒寻芳甩手灭熄尚掌控不佳的凝火,灼灼红光迎着稀落的飘雪,端了个沉香炉。
“我不走。”
拖病苟留了六七日,面对明赫直言的咄咄逐客,寒寻芳竟显得无措,不肯道明缘由,依旧不肯妥协。
他怎么遗忘了,这世上他哪里还有家。
原先入千宁境便是为了寻人。见了明赫,寒寻芳万般不愿走。
烬灰撒的满地,夜色遮春,漫不经心地踏碾,他上了廊,立在明赫侧前,偏静立地堵在那儿,玄黯的瞳子透着点悲喜。
“正月里夜凉,不想落病就赶紧进屋去。”明赫也知寒寻芳性格固拗,自觉像婆妈似的唠嘴,站起直腰,拖着藤椅推门。
睇眄明赫唇间薄红一抹的艳色,寒寻芳赶忙挪开目光避躲,想要问恙,不知如何言语,闭了嘴。
后脚紧跟进了阁屋,悻悻地补了句不知所谓的话:“又要落雪了。”
长踩雪地,薄寒粟洇晕开足蹬的笏头履,垫的暖绒湿漉,氅裙袴服皆是熏暖的新换衣裳。寒寻芳先前跪雪里冻得僵冷的对襟直裰被褪下,悬于屋内架上,瓷熏笼里燃的苏合温香雾烟缭缭。
“是啊,要落雪了,天寒地冻,你还非要待。”
明赫自顾怨道,绷着脸往寒寻芳的怀里塞了壶器,其面弯弧,其腰曲,浑然正圆,状如罂缻,烘烘得发热,暖的寒寻芳一怔,暗喜地抱紧。
大雪若封了山,冻伤未愈,寒寻芳知他瞧着漠冷实则心慈,想着暂且多赖两日,温养身骨。
寻个契机由头,顺理成章留下。
思忖几番,欣喜之余,也只弱弱地道出句:“多谢山主挂怀。”
明赫颔首要他早些歇息,嘱他合严里门扇窗,秉端烛台,手中烛火明晦,黯淡浑光的烛芒跃动不已。他目送明赫绕梯登楼,落寞地转身离开。
远远的,听明赫寻唤那银白的狐。
杏林将养小十日,林丈青归来后特传信于明赫,道纯狐虽无性命大碍,孽胎在怀,若寻不到那狼青族的负心郎,仍旧无法根治。明赫只好暂时将他接回平秋,每日滚雪,倒是自在乐得。
唯明赫忪倦,整日怏怏,一日三回就着褚清衍授意杏林制的丹丸,稳续着衰薄气血。
那到底是什么功效的药丸,到底是否有用,明赫心知肚明。
阁楼高处,明赫扶榻微微喘息,两声呛咳抑着喉间翻涌的腥痒,硬生生地咽下。
如溺毙者生前无谓挣扎,腥血沾染唇瓣,他喘过气来,捏帕拭擦净污血,丢进漾水的铜盆里。
“阿难当知,若用钱物,或役其力,偿足自停,如于中间杀彼身命,或食其肉。”
纯狐席地而坐,懒倚着架几案,手捧着大页雕版印的楞严经低声地读阅,嗅到血腥,顿了一顿,复而念道。
“如是乃至经微尘劫,相食相诛,犹如转轮,互为高下,无有休息。”
纯狐锐敏地听着水漾踢踏声响,玄里透瑰紫的眸望向明赫,长睫下溢开淡影,嶙峋瘦骨衬得愈发枯槁如北秋草木。
合本置回案,狐族一贯噙假笑,扶着微凸的腹肚,倦怠慵慵地傍着暖炉:“外头那般冷,劳烦你替我看护着他。”
瞥见明赫白的病瘆,未涸的污血映得唇瓣似涂抹红粉胭脂的艳,他生了悲心悯情,披散长发,懒得装扮。
“若非你要留着他,他醒的那日就该下山。”说罢,明赫拿了架上烘的暖热的锦棉褥,丢披给薄衣衫的纯狐,“晓得冷也不知穿得暖些。”
安置烛台,明赫取了把镀银剪子剪去黑焦燃尽的半条烛芯,几点火星子坠进黑沉的夜翳里,昏光教他显得闲静。
纯狐夜里目力极好,无需点灯。明赫受躯所限,虽可视物,但瞧不了半会眼酸倦困,眼角起红沁泪。
“数十代前,寒氏先祖有恩于我纯狐一族。”扯过衣衫,搂紧厚褥埋头,名冽的纯狐眉宇黯黯,“有恩,自然得报。”
“何况他留下是为了你。你躯身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
阴翳中谁人抿唇轻轻笑了声。
不懂是轻讽,还是自嘲。
“平秋早晚是恩怨是非纠结之地,留他与我一道,是害了他。”明赫凑近纯狐,依着暖壁,坐在他身边。
“过了元夕,就是南阕恭和温帝姬与其腹子的殡仪。”纯狐合上页,望向明赫。
“各皇子的分封也该都定下了。”
“如果褚清衍没有算错,”明赫直起身子,擦掉嘴角的残血,“大劫将从南阕开始。”
“尚扬的那些个不太懂事的皇兄皇姊,恐怕得死上个大半。”他言谈及他人生死,如话料家常般的稀松平常。
那日为保纯狐与孽胎性命,明赫施术剥离尚温尸首余魂,方见尚温帝姬三魂破碎离乱,阳火尽灭。
尚温乃南阕宫中静淑贵妃独女,莫氏出身名门,家世显赫,一度受诬入狱。其父族乃开国功臣,国公高爵,满门忠烈,一朝功高震主,惨遭刻意疏离陷害。
尚温为求一己私情,更为全母族养育庇护之恩,求纯狐以术法强改其族运,方的嫁于左丞相王家,今日全族沉冤昭雪。
本该身死,却因与纯狐定契,躯身苟延几月在世。纯狐良善至极,竟也许尚温留一丝半点的意识在世。
事后问起坤春宫内的诸皇子皇女,皆道如中迷术,只记得尚温与明赫小谈了三两句,倏忽倒地流血,大殿外忽的笼下大罩,出入不得。
待御医赶来,尚温已失了性命。
然莫氏性情烈烈,女将军之威名曾震三军,暗里早听闻八皇子噩子之名,今独女一尸两命,不明真相难免恨怨。
倒苦了明赫,虽不甚在意这欲加之罪,却也白白的无辜替罪。
听了纯狐这壶不开的话,明赫无端的生烦。
纯狐虽未说明去意,明赫也知晓他的意图。
“想如何,随你去。”唇齿间的阴冷教人发颤,暖意弥漫的屋内,寒麻的冷意犹蛆攀附。
“擅改人族气运,且不论造化如何定夺,以褚清衍古板守旧的性子,肯任杏林救你一条命,已是格外开恩。”
明赫看着纯狐眉,抚上他眉间隐约的青蓝印记,冷声警醒。
“不要忘了你自己的境况,自身难保就莫要逞能,你要时刻记得,你欠我两条命。”
与褚清衍也好,与纯狐也罢,做的不过一笔笔自利的交易,各取所需,何必自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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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开山日,各宗盛宴,力争天骄入派。举千宁大典前夕,勾予山遣了一干仆女予平秋,平秋皆拒于山外。
翌日,勾予全门正式奉平秋山主为尊,以褚清衍为首的众宗掌教厚贽相赠,道是贺尊者出世。
众山派闻风纷纷仿效,告昭山门群城万万门徒弟子,随勾予尊平秋,皆敬明赫与褚清衍同尊,为一前辈大能,千宁祖主亲传弟子。
明赫按俗开山,不做真假的说辩,好颜色的婉拒无数他派的邀约请见与无派客士求学问道,却破例收了那勾予山送去的无名少年,也留了那出身卑微,手段卑劣的勾栏剑奴。
少年讷木蠢钝,貌相只堪清秀,也十六的岁数,被明赫同一只玄都花灵,悉心的养在身边。
耗费平秋山库和搜罗来的无数天材地宝,堪堪供其活命。
苍括距住屋咫尺近的数间木舍,有藏书万卷。
两场喧闹过后,平秋山中人烟稀疏,几人一向无事,择陈年的松花酿酒,接雪泉春水煎茶。
寻常有日头的暖阳日子,明赫常在瓣花铺就的榻上席地而坐,依着枝干,挑本书籍看。
华夭熬了一宿,煮了杯叠袖捧着,小步慢慢走近慵躺窄榻的明赫,递过说着:“平秋别的没有,这山水草木的灵蕴都是最厚的,煮热去了杂渍,味甘如蜜糖,您尝尝。”
明赫揭开盖面书页,惺忪睁眼,侧看那罕世娇美的慧灵如花般的细嫩面颊泛染的红艳,怔了下。
他接过青瓷圆杯,杯壁尚有些温烫,不紧不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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