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忆少年与我苦周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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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晋昭皇帝之前,大晋是有所谓的官学的,称作太业学宫。
虽说是为了方便众皇子宗室读书进学,却好歹也有不少名额对着一般的贵族官宦子弟开放,格外优秀些的商贾农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可惜到了晋昭皇帝这,陛下大手一挥,将所有的皇子都送去了行宫教养,下令惟有学业有成者方可离开行宫步入朝野。
至于那教养皇子的行宫在哪,长什么样,则都是没有人知道的事情了。
太业学宫被荒废,又多得是寻常学子要读书进学,想着报国入仕。
民间私学不多,还都集中在世家宗族之中,苦于书卷学识被官家氏族所垄断的局面,宋氏家塾的扬名便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原因也很简单,宋氏是第一个愿意向整个大晋开放学塾,以课业天资的考核取代门阀背景作为入学标准的氏族。
消息一出,时人多对宋氏极尽溢美之能事。
那时的宋千淮,同宋氏家主的独子宋从嘉并称为“宋氏双贤”,是晋都乃至整个大晋闻名的世家名士,也是宋氏家塾最引人注目,众星捧月的存在。
同自小被培养如何做一个家主的宋从嘉不同,宋千淮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如何做一个心怀黎民,匡扶天下的贤者。
是贤者,而非贤臣。
问题就出在这里。
彼时如日中天的宋氏,是不教导自己族中最核心的子弟为臣之道的。
一开始,宋家的长辈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因为年少时的宋千淮称得上一句“惊才绝艳”,心法功法俱是上佳,心性坚韧,与人为善光明磊落。
不自傲,不骄矜,待人接物张弛有度,才干谋略样样出挑。每月休沐都会去城中条件差些的学塾义讲,上门求助的委任无论事情大小都事必躬亲。
人人都觉得这是宋氏祖宗又一次显灵的结果,人人都相信宋氏将在她与宋从嘉的手中更上一层楼。
变故发生在宋千淮十四岁那一年。
时逢大旱,流年不利,宋氏接受委任去处理城郊一户人家离奇死亡的命案。
带队的是正好赶上学塾休沐,闲不下来的宋千淮。
其实宋千淮本来是想出去散散心,最近实在是憋闷。
今年的天灾闹得厉害,平日里最不愁粮食饱暖的晋都也开始缺粮,粮价飞涨的同时,寻常人家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而宋氏在城郊坐拥数座粮仓,这样程度的天灾尚且还动摇不了宋氏的根基,不仅如此,宋氏的学塾还对门下弟子负责衣食温饱。
平日还好,一旦碰上这样坏的世道,宋氏学塾的门生身份,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保命符了。
都城里,乃至周边郡县,日日都有不少适龄的孩子挤破了脑袋要进来,不是宋氏家塾招人的时候,便有人爬墙、贿赂守卫、日夜在宋府门外哀泣哭嚎。
实在可怜。
一开始,宋千淮动过施粥的念头,被家主一顿骂了回去。
不服气的宋千淮从自己份例里抽出了吃不完的粮食,还私下从宋从嘉那里也抠出来一份,想办法换成数量多些,次一等的粮食,悄悄在府外分发。
一开始,府外蹲着的孩子们暂时脱困,解了饥荒。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一开始只是蹲在宋氏学塾外的困顿文人,后来来了他们的家人,后来是听了消息扑来的寻常百姓。
吃了饱饭,众人纷纷哭喊着拜谢。
宋千淮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尴尬的发现,自第四日起,手头的粮食便是怎么也不够分了。
没办法,那每人都再少吃一些,尽量让更多闻风而来的人不要空着手回去饿死。
大家手里分到的粮食,从够吃一顿饱饭,到勉强充饥,到最后,只有寥寥小半碗能照见人影儿的稀粥。
宋千淮一直在学塾里学的道理,都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可分配的总量当真“寡”到一定程度之后,“均不均”的问题,也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不爱妆饰,但宋千淮每每出门散粮,衣饰佩环考究,身后跟着仆役数人,一副人间疾苦不相干的样子。
大家伙儿看看粥碗里映出的自己面黄肌瘦的面容,再看看面前似仙人般从容的宋家众人。
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但好歹是喝了人家的稀粥,也没什么人敢口出不满,只是偶尔也有牢骚传进宋千淮的耳朵里。
宋千淮觉得委屈,可看着宋府外衣不蔽体,低声哄着孩子的妇人,干干瘦瘦没有表情的孩子,竟真的生出几分惶惑来。
第二日,身后的侍女照常来为宋千淮梳妆,却被她赶了出去,顺带着差人把自己一匣子环佩都去换了粮食来。
带着妆奁的侍从方出院门,就被正要出门的宋氏家主逮了个正着。
当日傍晚,才有正厅处被宋从嘉偷偷差使来报信的侍女,说那侍女被家主定了偷盗的罪状,要押去黎民祠领罚。
宋千淮赶去救人,散发素衣哭于祠前,嚷着要替那仆从受过。
家主怒斥宋千淮仁心太过,纵容仆从犯错。
宋从嘉坐在家主族老的下首,数次欲言,却被身边人死死拽住。
那名仆从是在众人面前,在宋千淮眼前被活活打死的。
期间,宋千淮目眦欲裂,数次要扑身上去挡着,还打伤了身边挟制自己的族人,却被家主一记缚灵符困在原地。
半个时辰后,家主带着一众族人离去,责令宋千淮思过,留在祠堂亲手为那仆从收殓作为惩戒。
宋从嘉磨磨唧唧跟在队尾,趁众人拐进游廊的间隙,闪身躲在一边,看着家主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远了,方沉默着走到宋千淮身后。
“她是被冤枉的,她不是窃贼,不是窃贼,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宋千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面前祠堂外一地的血肉模糊。
“父亲他,全然知晓。”
默然片刻,宋从嘉的脸上似有不忍,但终究不瞒她。
“凭什么呀……”
像是在惩罚自己那样,宋千淮直着眼睛盯着地上的血污,有些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他们凭什么,我又凭什么……”
宋从嘉不知道说什么劝慰好,又觉得此时的宋千淮,可能什么也不想听,只轻叹一口气,取了收殓的工具来。
那仆从下葬当日,宋千淮高烧不止,撑着身子操办完了后事,安顿好了家人的补偿。
本来是要喊那仆从家里人来抬棺的,可把人叫来之后,那人的父母有些为难地表示不知领回去后怎么处置,只拿了安抚的银子和补偿的粮食,欢天喜地走了。
“我就说进了大户人家做事,死也死的比外头强些。”
“有没有办法把二丫也送进来……”
看着那对夫妇掂着银子离开的背影,宋千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撑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房,却看见家主差人站在院中,手里捧着那日从仆从身上查获的妆奁,盒子外头还有没擦干净的血痕。
“小姐的妆奁,还请妆饰。”
仆人将妆奁送还,语气恭敬。
“……家主呢?”
宋千淮只觉得身上有千万把火在焚烧,嗓子眼也是火烧火燎的干燥,声音嘶哑道。
仆从不答,放下东西便恭敬地出去了。
看着桌上染血的妆奁和里头件件价值不菲的佩环钗饰,宋千淮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几息之间,终于撑不住,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往后每逢休沐,宋千淮比从前更忙,频频去城中义讲,更频繁地参与处理找上宋家的委任求助。
这回宋千淮带着一小队族人出城,是为了处理城郊的一桩命案。
世道不好,死人不稀奇。
可这回是城郊的一户人家生了怪病,一家五口暴死,口吐污血,死状凄惨。
污血骇人,恐是什么天罚诅咒,才有左邻右舍来求助。
同卷宗一起送来的,是宋从嘉的批文。
“妖邪其一,疫病其二。”
意思是这案子最有可能是妖邪作祟,可也不排除是某种瘟疫的源头。
宋千淮一路出城,越往城外去,景象便越混乱。
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身后一个好心的族人从袖中掏出半块酥饼,正欲递给路边一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姑娘。
谁知酥饼还没递出去,飞拥上来的难民险些把那族人的手给生生咬下来!
宋千淮灵力挥出,打在那族人手腕上,酥饼脱手,才没让那族人身上少了哪一块。
那族人松了口气,吓得拍拍胸口,张嘴正要道谢,面容却僵住。
众人散开后,原本蹲着个小姑娘的墙角处,却不见人影了。
与此同时,宋千淮望过去,眸光顿住,停在地上混着泥土的血污。
方才众难民见了酥饼便不管不顾扑上来,挤破了脑袋过来咬,没人注意原地那个饿得说不了话也走不动路的小姑娘,竟活活把人给踩死了。
为了半块酥饼大打出手的一众难民看着地上不成人样儿的尸体,愣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麻木,却无愧疚。
没多久,有第一个人先咽了咽口水,朝着地上的残肢碎块伸出手去。
“虽然是生的……但应该是嫩的……”
“别抢别抢!”
“给我留着些!”
一番抢过,又是一番争斗。
“呕——”
那族人再也忍不住了,面色煞白地侧过身子干呕起来。
宋千淮沉默地看着面前神色麻木,直扑上去抢肉吃的难民,再看看那眼睛通红的宋氏族人。
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平静得有些残忍。
“你的好心,我们的好心,就是会害死人的。”
说罢,便继续向城郊去了。
城郊,山脚下的一排草房子。
宋千淮打听到死了人的人家位置,远远就瞧见一处破败院落,木栅栏上被泼了不知什么牲畜的血,各色符箓铁的满满的挤在门上。
走近了看,那符箓画法潦草,符文也没一个是写对了的。
心下轻叹,面上却仍一片平静,宋千淮熟练地吩咐随行历练的宋氏族人列阵分工,逐一排查院落房屋。自己则执了一枚唤魂用的朱砂黄符,灵力催动心法运转,将符箓固定在院中被草席盖着的几句尸体上。
那符箓定在草席上,朱砂笔痕瞬间大亮,复又隐去。
待光芒平息,符箓仍旧好好的贴在原先的地方。
没有残魂,也没有妖邪气。
宋千淮凝眉,手指动了动,一道灵力挥出,掀开了那盖着尸体的草席。
有宋氏的族人好奇,偏过头瞧了一眼,登时便神色大变,面色煞白地开始干呕起来。
盛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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