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二世·番外
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再失去一切,应当是我的宿命。
以至于卍字戒发亮时,我以为自己有了不同的命运:但这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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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儿时,我在史册中读到我曾经的王朝,被冠以禽兽王朝之名。
我仿佛又看见了母亲跪倒在佛像前的身影。
不管曾经有多少人为这个王朝付出过心力,都压不过那个结果。
烟消云散。
我忽然笑出了声音。
从小跟着我的小厮阿风问我,郎君为何发笑?
我摇头不语。
那尊佛像倒塌了,高家倒塌了,而如今,我又有了新的家。
我从来没有想着要去王朝故地寻旧,过去的便是过去了,我不追寻已经死去的时间,但这并非意味着我对过去从无感情。
旁人会这么认定。
晏家倒塌的时候,我没有哭。
我站在众人的棺木前,被指责冷血无情。
过去爬上来巴结晏家的门户对我唾弃不已,只有柳家人过来,给了我救命钱。
“晏兄,节哀。”柳家郎君拍着我的肩膀,低声安抚,“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晏兄,只要尚有一名,便能在天地之间寻得一席之地。”
我低声言谢。
哭是无用的。我实在太过熟悉这轮回,太知晓这种滋味,神佛看我,不过是人看狼追鹿。
僧人告诉我,你要忍受。
我虚心请教,如何忍受?
放下一切。接受一切。
于是,我试图在天地之间接受一切,接受无聊,无意义,伤痛病苦,接受我自己。
但我仍旧礼佛。我心底还有愿景。
一日,我在路边看见有人要溺死一个孩子,孩子不过几个月大,冻得哭都哭不出来,在襁褓中直哆嗦。
我阻止那人,那人却说孩子是丧门星,谁碰谁倒霉。
我用言语改变不了那人的心意,便用钱买下他,为他取名念安。
“他会克死你。”
我笑道:“我命硬。”
若要这么说,我克死了一代王朝,克死了晏家,我才是丧门星。
我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但耐着性子倒也让他活了下来。
他也命硬,能在世间走一遭,和我成了两个丧门星。
看见他得以存活,我倒觉得我有点意义。我凭靠儿时所学,又或是天赋使然,为人治些小病小痛。
念安长大后,常有数不清的问题。每逢询问父母之事,我都会含糊其辞。
待他得知自己是弃婴后,他也没有哭。他只是拧着叶子同我说,从来没有得到的话,便无所谓了。
“我现在也很好。只是……晏大夫,”念安问,“宁宁是什么药?”
我手一顿,虚虚回应了一声,表示疑惑。
念安从一堆药方中找出几张纸,小脸上满是疑惑:“晏大夫给自己的药方上,总是写着‘宁宁’二字,那是什么药?”
我把药方拿回来,看见自己难受时留下的字迹,含糊道:“嗯,是我的药。”
我把药方拧成一团,像是念安拧叶子。
念安见我动作,继续整理药方,过了半晌,没忍住,同我说:“晏大夫,每次你说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都会含糊其辞,我早就知道了。”
“嗯?”
“所以,装傻是没有用的,宁宁一定是很贵重的药,你用不起,对吧?”
我笑了笑:“对。”
实在是很贵重,我除却梦中无处可寻,也无人可说,只能祈求神佛,将心底的愿景当做生活下去的动力。
我很想见她一面。
哪怕只有一面。
这是我唯一放不下的执念。
直到青鸾啼阳那一日,曲阳城的百姓说,瑞鸟降世,必有大吉。失踪的柳家郎君从浮刻山回来,城中到处都在发生喜事。
我沉寂已久的心猛烈跳动着,在一众跪拜的人群中慌忙寻找,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
会是她吗?
她是回来找我的吗?
可很快,我就认清了一件事:我已经轮回转世,她要找,也应当是回到王城那片废墟,不会来这里找我。
这一世,她不知晓我在此处,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找我呢?
我站在祈拜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心灰意冷地回到医铺,却发现翘角的屋檐上滚下来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团子。
我手疾眼快地捧住它——
小鸟团子四仰八叉,鸟毛凌乱,但我仍旧能辨认出鸟羽花纹。
那是我曾在她动情时见过的尾羽,是她的羽毛,我不会忘记。
我的心再度猛跳起来,将她带回医铺。
我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连被小鸟团子咬都有意思。
神佛终于听见了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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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道为什么,小鸟团子看起来总是气鼓鼓的,还会流眼泪。
我为她清洗干净,她扑腾翅膀飞走了,并没有瞧我一眼。
念安说,小鸟不亲人。
我低低嗯了一声,将盆中水倒掉,念安提醒我去换衣裳。
我没有换。
等衣裳上的水都干透了,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不是回来找我的,她变成这副模样,来到曲阳城,都是意外。
我以为自己锻炼了两世,能接受一切,可我接受不了。
当夜,我翻来覆去,没有一点睡意。
我确认自己和上一世生得一模一样。她没有认出我吗?她——把我忘记了吗?
她说喜欢我,是假的吗?
所以她才没有回来,是吗?
我的念头一点点变得极端,直到天明时,我在凤凰木上看见了她。
小鸟团子在风中鼓起羽毛,一点点梳理,啾啾得叫。
她回来了。
她留下来了。
那时,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至少,我可以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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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装作没发现她,在窗台上放了小碟子,里面装上她爱吃的小麦,肉和水果。那是上一世她告诉我,她喜欢吃的食物。
她果真来吃。吃完就回到凤凰木上,梳毛,梳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但小小一团鸟,骂人却很大声,还会趁我不在时,把新买的彩纸全部咬烂,留下一堆鸟丫子痕迹。
我站在一旁看,念安问我为什么傻笑。
“晏大夫,这都乱成一团了你还笑,是不是被小鸟气疯了?”
我还没有疯。
我喜欢看见她在我生活里留下的痕迹,让我觉得这一切不假。
但我也发觉,她变成这样,的确是不对劲。念安说,是因为小鸟发情了。
我愣了愣。
我不知晓神鸟也会发情。
那该怎么办?
她也在忍受吗?
那日,柳娘子来寻我,说起柳家郎君的病情,我见她哭泣,认真安抚了几句。
小鸟团子忽然飞过来,砰砰敲窗,尾巴上的彩纸掉了几条,啾得格外大声。
她好像很不满。
念安过来,大声说她发情了,她一反常态,忽然忘记扇翅膀,掉下去了。
我心一紧,忙叫念安去寻,可是没寻到。
她没有回到凤凰木上,她不见了。
翌日一早,念安在小碟子上发现她生下两枚拇指大的蛋。
是没受过精的白蛋。
她大约是羞愤不已,再度消失,可夜晚,我睡得不安稳时,却在梦中窥见了她的身影。
她如魅影,与我交/缠,我在梦中含着她的唇瓣,喟叹赐予我的美梦,直到她将我咬疼了,我才猛然清醒过来。
——不是梦!
她双眸迷离,香汗淋漓,喊我的名字。
我心尖发颤,几乎不能呼吸。
她记起我了吗?
她想我吗?
像我想她那样吗?
——不,没有。
她面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并无意识。
她只是在渴求慰藉。
……
我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交/合,试图给她盖上被子,让她安睡,她把被子踢开,缠着我,埋怨,哭诉,撒娇。
她唤我的名字,让我看她。
我浑身战栗,用残存的理智为她纾解。
她绞着我,那样难舍难分,我的意识在她的柔软中沉沉浮浮,最后要了水,将她擦拭干净。
我没有留下我的痕迹。
就当是一场梦,一夜迷情。
反正……
倘若她神志清醒,定然会像白日那样离我远去。
可是知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我回来时,她还在我的医铺里。
我满心期待她会和我说些什么,她却兴高采烈地要我做她的哥哥。
我的心如坠冰窟,恨不得叫她看看,她昨夜缠着我的画面。
“都说送佛送到西,哥哥只当好人做到底吧。”她含笑对我说,“日后,等我离开,定会记得好哥哥的恩情的。一路走来,有人帮了我,我都没有忘记过他们的恩情。”
没忘?
难道……每当她出现这种情况,都会有一个男人,安抚她吗?
那些好哥哥会吻她吗?会抱她吗?
会碰她吗?
我嫉妒得发疯,拼尽全力镇定着,直到她说只有我才停息疯狂的想法。
如果当哥哥,她是不是能停留地久一点?
她不是常人,只当她的哥哥,也很不一样。
可这个想法无法说服我自己。
白日里,我和自己赌气,也和她赌气,离她远远的。
当然,我也害怕自己碰见她,失去了自己的理智。
毕竟和她在一起,我总是会违背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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