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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世》

12. 偏争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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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万家、太平粉饰的南阕宫阙间,笙歌艳曲频奏,美人舞不绝,皇首群臣溺沉酒食享乐,姬妾媚前顾不得忧国为民。

北郊风掀苦寒的茅舍,哪家郁郁不得志的穷儒生拈酸闷着苦,搅和灶膛里的草灰掺和水,癫洒地泼墨,乱凌污了所谓文人清流,雪月风花的雅。

记事来,明赫夜里睡眠多魇梦。他记得昨日晌午阳雨落,他枕着杨和仲亲做的安眠散叶席枕,睡得正酣。

杨和仲薅秃了红豆杉树的满枝,择选新鲜嫩软的叶芽,晒三日,神兮兮地剪了绸缎绫罗,歪七扭八的针脚如百足爬过。

单件襜褕着身,轻薄爽凉,枕着小枕。

惺忪睡意半合的间隙,明赫瞥见了半截晃动的影子,熟悉、模糊,敌不过困怠。

高门皇贵中落后,那深闺中的皇家女曾临窗痴望,待北寒卷掣的啸风打散珠翠满头,泪脏胭粉。

北翟当年陈杨之变牵连甚广,朝中文武半数获罪。家门赫赫的世族一朝遭抄败落,褫夺爵位、诰命,公侯车裂,男嗣斩首,女眷没官。昔日耀扬高贵,满门疮痍凄寒。

大翟朝在位帝皇哲睿帝颁诏清绞残党,独赐公侯夫人苦鸩酒,准表阿姊以皇室贵人,身着临汝郡主华服盛装薨逝的体面。

罘罳隔谖谖,少年头戴幂篱遮面,缄默地静坐案前,百无聊赖地刮划边角的木刺,听着门外那年前才束发的襄郡王世子声嘶地哭喊,力竭地锤撞扇门。

一声声,苦苦哀叫他的阿娘。

郡主听独生亲子的泣血哭喊,她剧烈地错喉带出激斗内伤的暗血。她十指抓地向前爬,听到幼子的呼喊的她像极了护崽的母兽,不顾伤口断腿,试图撑起上身却跌倒在地,呕出殷红的碎脏沫肉,昂高的发髻斜歪,乱发缠珠绕翠。

“钦儿不是郡王的亲子,他与杨家毫无干系……”不瞑的佻美目哀然地上抬瞪圆,不甘的愠怒和恨意死死黏着明赫,意图透穿那蒙面的暗薄纱,将所见的面孔同携进阴曹。

“他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放过他。”

少年曲指悠慢地叩桌,一道结界横铺开来,抵了郡王世子锤敲门的杂响,朝下摁了摁长纱幂篱道:“夫人,您求错人了。”

“鄙下只是个帮个顺手忙的看客,掺不了局。”

只待毒发气绝,接上木腿,擦血洗秽,正高髻、饰碧簪金钗,换皇盛华服,备殓灵。

仰视天俯画地的世家获罪遭灭族那日,朝堂诸众腹诽心谤,深宫闺阁里的呫嗫耳语窸窸而兴。

观旁人兴衰荣辱,事不关已,自然当赏戏,嬉笑怒骂,哪一出不稀奇。

他拽门而出,凉寒的丝丝细雨斜打在他的前襟与裙摆,看见那惯养娇生的郡王世子身形单薄,浑身血如出生婴胎般窝蜷在矮阶上,时不时的搐动。

襄郡王府的檐下燕巢新筑,那成燕不见影踪。

细雨绵绵,徒留独孵出的幼鸟伸颈嘶叫,胀红了细脖,秃裸地讨要吃食。

“是你杀了我阿娘。”世子双目失神,恍若痴呆状貌。

摘了幂篱,凉意铺面,他嗅到雨水冲刷过腥血的清味,容面淡寡,听着世子疯痴地蚊蚋呢声,也只意兴阑珊地撇过头。

“世子错了。”又欲再辩些什么,全是白用功。

冷白的十指掩在绡纱帷内,指尖冻得泛红。

雨落得愈大,险些淹过心撕的怆悲。

逾制锦纹绣螭龙的袍服撕裂,青年头上玉冠歪斜,垂发披散湿沾,英秀的长眉蹙皱。见房门开,忽猛然跃起,扒住他坠垂的裳边。

明赫不躲,任由他攥着,纤长的指触了世子正欲辩驳的薄白唇,教他莫要言语。

“嘘。”

世子莫名地沉寂,乖顺噤言松开手,片刻反应又恶狠地以眼剜他,对上他浅玄青的双眸,雪霜般的冷寂间映照襄郡王府烈烈熊焰,猩红赤色一片。

待旧事如残卷扬散成灰,滔天的烈焰在梅雨季淅沥中渐熄,他又想着该趁梅雨季节前往山上林摘些黑紫的梅果解行路的渴。

与他同行的青年,摘了好些未熟透的杨梅青绿果塞进盛满农家换的杂粮番薯烧,酸甜的红汁就着辛辣烫喉的酒韵,缓解了面颊的潮红。

“老农自酿的酒虽比不得宫廷玉液,酿过野山的杨梅果子,更有别样滋味。”讨好他似的,一面夸赞,一面将酒壶递过。

他兴致缺缺地摆手,推拒青年递过的酒壶,眼瞅着青年微醺,后仰瘫躺在厚宽的马背,晃动倒出酒浸渍的梅果,囫囵个的全吞下,又捉了只垂死蠕动的肥白虫丢进嘴里咀,没尝出味来。

还不够塞牙缝的。

十数人忽的窜出,横刀执剑劈来,马儿受惊。

“翟浦。”明赫贯烦翟浦这副虚面,拔剑斩开侧面扑杀来的刺客,拢缰策马避开背袭,“你的障刀应该不是摆设。”

流血混着雨天泥的脏污溅染他的帷帽,掩住了眼,他只好撩开帷纱。宝马撒开蹄前奔飞快,不料刺客紧追,暗器利锋凶险,贴面迅划而过恰刺断系绳,直截地掀摘,掷坠进泥泞混土中。

扯缰稳住胯座下的马匹,风中斜打的雨丝迎面拍,束发披散,抹了把脸上湿寒,他顿刻清明不少,反见翟浦拔刀出鞘,刃快切雨。

“留活的。”他信得过翟浦的武艺,不假旁想,反手抽出黑衣刀下薄剑,割喉断头。

却未见青年眼底绯衣红血,泼墨黑白间。

翟浦使刀一向稳健,出鞘见血,专攻要害。

两马并驱疾行,积水混土泥没过一路遗尸残肢。腥臭的红血还淌,梅季罕见的倾盆雨涤刷恶徒的行径和血的黏腻。

恼追兵扰他难得的独处清净,雨中泥泞杀红眼,到底一个活口也未能留下。

“我为权,也为色。”

呓咒般的宣告言绕萦在梁下,回荡数次不散。

明赫蓦地睁开眼,容色怏白,顿觉唇上温湿,抿唇尝辨出血的铁腥味。他撑起上身,捏诀点明灯,瞧清指尖的暗红,榻前的阴翳里站的人,与他身侧垂指尖三两滴落的血。

凭白大梦一场,意识回笼后仍仿佛置身幻梦。

竟是北翟旧人。

也不知如何破得平秋山门外的结界。明赫哀叹一声,搂紧了锦软枕,睡中薄裹衣汗津的黏湿热闷,晚凉风吹得起寒战,很是不爽快。

……

翟浦咬破了指腹,喂予陷魇的明赫,拿血当红胭脂染他唇瓣艳得诡谲。他倒不觉异怪,这种如癫疯行的事,翟浦从前打小在北翟宫没少干,惹得侍仆宫婢畏怕、小妹嫌避。

北翟皇嗣因些秘辛一贯稀少,不似南阕皇族子嗣旺盛、叶茂枝繁,当今北翟帝朝哲睿帝膝下仅有一子一女,乃是病故的昭宪皇后孕诞下的龙凤双生胎。

据传翟朝开国传袭四百余年,历代帝皇皆痴情不二,除正宫皇后外,后宫嫔妃缺稀,皇嗣中罕有异腹子。便如哲睿帝,发妻生子久病不愈,薨逝后再无心后宫情事,埋首前朝诸多国事,日夜励精图治,设谋铲除异叛,安定边疆匪患,开商市奖耕农,修令法举科试,延盛世续太平。

正因伉俪情深,嫡嗣独子独女,皇女翟潇周岁封帝姬赐尊号,得了府邸,自小金尊玉贵地娇养,皇子翟浦更是满月酒礼得旨封储君,定下继承大统,早早启蒙习武学文。

然不知为何,或是打小无亲母在旁,又或是哲睿帝成日里忙于政务、疏于亲情,兄妹二人的性子都生出些乖僻邪怪,总做出些违规背矩的诡事。

明赫自幼为质北翟,与大帝姬翟潇同游交好,同皇太子翟浦亦有些剿叛除奸的情谊,晓得些深宫秘辛。

诸如北翟皇室一贯与千宁境暗交甚密,东宫储君民间游历皆拜过一二位仙师此一类。

月芒冷峭如针在背,翟浦吮着滴血的指,脉脉含情地看他,如往年发痴般诉道:“我要天下,也要你。”

明赫听了这疯话,直感无言。

“又发什么疯病。”明赫憩眠遭人搅扰,眉眼还带着倦困,额前抵着温凉的枕席,昏昏沉沉地撑着眼睑,懒理会翟浦的胡言,梦呓般地软软埋怨。

“要发疯癫跟外头发去,别搁我床前。”

迷糊迷梦间,似有人执剑闯进屋内拦在他前,抵住翟浦脖颈,随后好些纷乱地喊他,上榻抱他。

“你是何人。”是寒寻芳。

一路跌撞跟来的尚扬抱着明赫,慌乱地轻拍他的胸膛,不知如何是好,被杨和仲制止推开。

自知无能为力反倒添乱拖累,尚扬缄默地跪在榻边,朝杨和仲指了指明赫的唇。

杨和仲扶着睡倒的明赫,暗地感慨他的心大,目触到他唇瓣上半涸的血迹,愈发的心慌。

“小师尊,醒醒。”

恰逢寒食清明将至,华夭与李修篁得明赫的吩咐,入野山寻青备着揉面,趁昏赶夜集采买蜜浆红豆、嫩春笋、鲜红肉、油干豇豆等甜咸馅料,打青团做青饼用。不然以这两急性,冒然闯屋的这人恐早遭九节鞭辟杀。

翟浦依稀看见窗棂外透进明晃的皎月光,望见那低眉顺眼跪坐的尚扬,喧闹里他忽的笑了起来,脖颈的伤口流血的尖锐刺疼。

“寒六这是不记得我了。”

寒寻芳不听他扮熟,冷脸对他,握剑的臂手丝毫不松,锋利英俊的眉眼如淬冰似的冷寒,恶狠地质问:“你到底是何人,如何进的平秋。”

“他是勾予山的人。”杨和仲仔细查过,确认明赫无大碍,只不过犯了嗜睡,安抚下神急的尚扬,静神平心地拍寒寻芳的肩,缓拨开架在翟浦脖上的长剑,“是小师尊在北翟的故人。”

半醒间,尚扬眼里泛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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