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探县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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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静谧,浮光疏影动鱼鳞。
白日之事虽不常有,但亦有发生。天干物燥易引火,若是处理不当确是会燃着。好在老板宽厚讲理,担下损失,自并掏腰包补偿受惊群众——极好,极好,府中节下开支一笔,了却心事一桩。
忙活一天,府中上下都有些倦了。待到放班便草草卷起书案,勾肩搭背且行去那温柔乡,红尘浮浪中举杯尽浊酒。仅余二三侍卫打着哈欠扶着长戬,眼角晶莹闪动。
如有机会他们亦想同去。奈何依照规定,上头有官员来访时,需有人值守屋前,以保护大人安全。
几十年前武林大乱,魔教筹备近百年,渗透各方势力,又联合若干门派,于庚子发动兵变。一时江湖波荡人心惶惶,被波及到的人们流离失所,逐渐发展为难民潮,劫盗抢掠恶事不断。皇帝不得已紧急将戍边军调回,和正道联合控制多方打压,方才擒获魔教主干,壬寅年初悬首示众。
此后朝廷对江湖和江湖人十分警惕,多次出手打压蠢蠢欲动的萌芽。新帝即位,下令朝中不得有私通江湖势力之人,违者罢免。
这番话在文士肚内又绕了绕:若是武艺过强,难免遭皇帝猜忌。因而有愿考取功名者,不会将精力过多地放在练武上,以免自断前程。
屋内之人的和一般文士有些不同。侍卫们曾以为他也是个花架子,直到那天夜里扛来一凶神恶煞壮汉,轻松拎起壮汉的衣领扔在庭院里,他们才意识到这人根本不需要保护,谁撞上谁倒霉。
草杆低伏,又很快直起身,似是风动。侍卫大多瞥一眼便移开目光,有一人见了却皱眉沉思。
他叫赵七,曾是镖局的镖师,现今安顿于此,任护卫一职。长久来的习惯让他不太适应此处闲散,站岗时仍会观察周边动静。
手腕转动,他将戬面朝向自己,仗着功力好,借这一小块观察身后的屋子。
屋子漆黑,暗沉伏形,里头的人似已入眠。他正欲回正,却见黑色一角流水般漾去,轻盈而迅捷,很快没了踪迹,若是不仔细极易将之忽略。
若是进去确认,恐坏脾气的大人嫌他坏事,让他拿了俸禄走人;若是不进去,万一真出什么事,几个他都不够埋的。
只略一踟蹰,他便朝屋子走去。
...
月色透过纱窗流淌进屋子,缎子似的长发经它一洗,泛起如海沫般的光华。蜡泪凝玉脂,黑暗中一人坐于榻上,借微光翻看一卷书册,姿态悠闲慵懒。指尖夹着一片书页许久未动,他左手轻敲膝盖,轻重轻轻重,自成曲调。
他在等一人。
露愈浓,空气渐渐有些发潮。他忽然止住敲击,伸手拿起桌边面具,朝脸上一扣。
就在面具与他脸贴合的一刹,门猛地被撞开了。
黑影趁着夜色潜入房中,一闪身极快地将门关上,顺势转身背靠门板,观察屋内。
来人着黑衣,短打扮,用同色的东西遮住脸,只能看到一双眼睛闪闪发光。身量不算高,体型匀称健康,防守姿势标准,撬门撞门关门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是个练家子。
这间屋子里摆设极少,仅两柜一榻一桌一椅,可谓一览无余,几乎没地可藏。惟有榻上珠帘半掩,算是个能藏身的地方。
黑衣人没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人,两三下跳上榻的另一边,用帘子将自己遮好,内力流转放缓心跳,呼吸声渐弱几乎不可闻。
因其过于专注,没注意到一臂距离内,一人正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脚踩在对方衣角上。
真是...
他偏头瞧着,不禁有些好笑。
县令府中上至官员下至洒扫杂役,见他走来都面如土色分外恐惧,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将人生吞活剥,碾碎肚肠喂鱼。府内私下流传他每日要抓人鞭挞,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方才罢休。
非必要情况,他们绝不会主动靠上来。
然而这个人不知是傻还是胆大包天,径直找上他来,甚至连武器都没带,水灵灵就闯进来了。
又有一阵脚步声,落地声重,在经过他窗子时刻意放缓,像是怕打扰到他。从大堂一直到他的门前,最后在他门前停住。
“叮。叮。叮叮。叮。”
门口铃铛响,清脆悦耳。
铃铛是他特地吩咐的,摇的节奏也是约定好的。他不喜敲门声,曾经因为此事惩处一位侍从,罚其挑粪桶,一连挑了半个月。打那以后来人不敢再敲门,只摇铃示意。
“大人,府中疑似有人混入,属下怀疑是刺客,看方向似乎朝这边跑了。”府卫沉声道。
赵七本不想来,但里头的大人脾气古怪,他不通知亦不合规矩,只好硬着头皮摇响这道催命符。心中祈祷无事发生,好让他回去乐得清闲。
等了许久没人回应,赵七一怔。
这不应该,以往这个时间,大人还没睡下。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以他的实力,隔着门也能将铃声听得明白。
莫非真出事了?
他正疑心怎么回事,门上传出闷响——大人应了。
这是商议好的暗号。如果他在里头又懒于起身,会使内力隔空弹门。门一响代表无事,二响代表不便,三响代表危险。
方才是一响,一切无事。
他不疑有人假冒。放眼江湖,能做到这点的屈指可数,他不认为高人出关就为劫这小小县令府。
心头还未放松,却听屋内一阵桌椅碰撞声和瓷器碎裂声,又很快归于沉静,如同一滩死水再不起声响。
他手中有些汗湿滑腻,戬身濡湿打滑,他干脆将它往墙边一放,抽出一把刀来。
“大人?”
刀光雪亮,微颤着回应他的目光。
这是他走镖时常用的刀,陪他已十余载。
赵七调整内力流向,细听屋内动静。
如里头有任何不对劲,他便会撞开这扇门。
屋内。
床榻之上,两人影相叠。戴面具的男子温柔地环住女子,垂眸看她。黑衣女子面上的布片掉落,露出下头精致的脸。她靠在男子身上,胳膊挨着胳膊,身前垂落一撮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摆动。
男子一手虚挡在她身前,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大拇指抵在下颚,指尖微凉。
他没有使力,动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柔,却实实在在地把住她的命门,限制她的行动。只要略一使劲,她便身首异处。
鼻端环绕淡淡香气,她分辨不出是麝香还是檀香。
不知是谁的一颤,心头落了雪色的蝶,翩然振翅,不经意揉碎虹影,投入湖面水生莲。
她忽然有点后悔。
后悔慌不择路闯进来,还以这么个姿势靠在人家身上。
早知如此应当先将他从榻上揪下来,再安安稳稳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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