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薄暮冥
秦黎按照顾云逸说的地方找到了那庾吏的住所。
他居的院落位于四方城中轴,繁华之地,街上人来人往,只是不甚气派,朱漆大门稍显斑驳,门框上的漆皮已剥落了些许,露出浅淡的木纹。
然而那青砖小墙却砌得比寻常人家高出许多,院里挺拔的青柏也只冒个塔尖,门前虽无华丽装饰,却足有四名守卫笔直伫立,来回走动巡逻。
秦黎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个不入流的庾吏,家财未几,何至于如此戒备森严,动用这许多护卫巡防?
莫不是真的替大人物做了亏心事,得来好处不正,心虚不安,唯恐夜晚仇人索命?
但对方如此小心,且如今事情真相不明,她也不能硬闯,万一打草惊蛇,让上京的人闻了风,岂不是功亏一篑。
午间的云翳翻涌如海,似将酝酿出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通州城里日低风沉。
秦黎和谢曜灵在附近的茶摊等了一阵,见那扇大门依旧紧闭,无人进出,门前一片沉寂,与她们身处的酒楼小贩处的热闹喧嚣截然相反。
不能如此坐以待毙。
秦黎抹了抹手,来到一个算卦摊子前。
这摊子简陋至极,桌上一只破旧的木筒里零散插着几支桃木签,那道人一副邋遢模样,几缕乱糟糟的胡须耷拉在胸前,一看就是个不修边幅的散仙,怪不得摊前冷冷清清,生意寥寥,他身后竖着的幢幡上写着:胡半仙,神机妙算,可批祸福。
那道人看她过来,眼中顿时射出精光,“姑娘面相不凡,只是近日这气运中透出几分阴煞,可否愿意让本仙为你排忧解难?”
秦黎不动声色地坐来,还未说要求得是什么,就径自抽了一支木签,她轻扫一眼,笑道:“好一个下下签,明月有亏,雾遮前路,祸不单行,依我看,这是上天在劝我得暂避风头,静观为妙啊,大师,您觉得呢?”
她笑吟吟地将手中签子递给那道人。
那道人目光盯着秦黎,也未看那木签便将它插入盒中,他干笑两声,“小姑娘,同行?敢问师从何人?”
“青阳山流光院,师从玄青真人。”
秦黎并未直接搬出孙元一的名号,而是巧妙借了她师伯的声势。
她这师伯早年间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一场青阳论道,析天伐地,让他名扬四海,多少武林英豪趋之若鹜,皆妄想求他一卦。后来他又被召入宫中,专为永嘉帝释道问仙,虽隐退江湖,但声名不减。只是可惜,前两年他溘然身死,一代道仙才就此绝迹于江湖。
“失敬失敬,只听说真人这么多年只收了一位女弟子,没想到竟是姑娘,今日有缘得见,真是幸会。”
秦黎顶着她师姐宋晏凝的名号,认下了这声幸会。
“远来至此,实是飘零,只有看见大师和这卦签,小女这心里才略感几分安慰。”她叹了口气。
那道人疑惑,“姑娘何不在江南,这是……”
“哎,通州有个姓胡的给院里递了封信,还奉上重金,言辞恳切地邀请我们前来求卦。只是信上地址和名字被雨水洇湿,字迹模糊不清。我想着,既然这般大手笔,想必不是寻常小户,见此处正好有位姓胡的院落,便过来一探,未料守卫竟如此森严,倒叫人踟蹰。”秦黎撑着头,一番抱怨。
那道人解释:“姑娘有所不知,今年新岁之时,这胡府的小公子被人劫持,闹了好大一场,官府才将那贼人擒住,如此一来,那小公子患上病魇,胡府上下人心惶惶,他家才请了这许多人来看护。不过老朽在这已三年了,我看那胡家主人的眉像,是个贪生倒财奴,早死的命,没什么大器,这来财啊,恐怕也不是什么正路。”
“大师在此到底久,”秦黎掏出几锭银子放在摊上,眸中笑得意味深长,“不知能否看在我师傅的面上,陪我上前一问,若不是他,凭我们二人,怎么也得寻个机会捞上一笔。”
那道人将银子掩在袖里,睥着目,“真人的面子老朽岂能不给?”
秦黎暗中朝谢曜灵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进府去一观。
她自己则和白胡子道人去胡府大门前讯问,一问自是没什么求卦的事。
秦黎赖着不肯走,装模作样地掏出一张墨迹都没甚干的纸,让门口那巡逻的人递给胡原,“是与不是,还是先请你家主人论断。”
过了一会,大门被拉开,出来一个身材瘦削,脸上泛着蜡黄,双眼眯得像缝的男子,他嘴里骂骂咧咧,“什么仙的魔的,还想来坑蒙拐骗,本大人不信你们那套,赶紧给我滚…….”
他余光一顺,小眼笼得更深,似是认出了那道人,到底是日常见的,他脸上戒备少了许多。
“老疯子,你来干什么?”他甩了甩手中的纸,“我可没找你们。”
那道人笑道:“哎,大人,你时来运转了,你可知这位姑娘是谁?”
他指了指秦黎,“这位可是玄青真人的高徒,问卦看诊皆是好手。此次恰巧路过通州,实在难得。我瞧你府中正有病患,咱们为邻多年,才特意为你引荐她来,不要不识好人情。”
秦黎浅浅一揖,礼数周全,随后对那老道投以认可的目光,虽面上高深莫测,淡定从容,心里却早已乱作一团。
她那道术本就学得半生不熟,不过是个混子,平常拿来糊弄人也就罢了,哪里敢妄言精通?更何况医术救人,识海无涯,手往脉上一放,别人就能瞧出你这人几斤几两,哪还有作假的可能?
但如今话既放在这,照面也打过,跑了再来可就真成了骗子,这戏无论如何也得演下去。
胡原家里想必是真有什么难医的怪病,听见那道人的话,也是看秦黎姑娘家家,没多起疑心,就让她们二人跟着进去。
下午的天幕压得更低,沉沉的云层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秦黎走在这不大的府中,看着来来往往的护院,心尖挤得更紧。
谢曜灵轻巧地从廊顶跃下,依在秦黎身旁。秦黎跟在胡原身后,不便多言,对他好一番挤眉弄眼。
谢曜灵见状,笑意盈盈,先提了自己的要求:“回去后本公子想看姑娘西屋里那本《飞花集》。”
他记得昨夜那封信就夹在这本书间,他还是想再仔细瞧上一瞧,顺便看看秦黎的反应。
秦黎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一听不过本书,立即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谢曜灵道:“他儿子患的像是痴症,患此症者常久卧不起,不省人事,似是气血瘀滞所致,还有他那夫人……”
话未说完,当空一个蹴鞠飞旋而来,谢曜灵本想朝前一挡,却忽略了自己不过一缕魂魄的实情,那物什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砸在秦黎头上。
秦黎惊了一跳。
胡原赶忙赔罪,“我这夫人年后受了刺激,脑子越来越糊涂了,惊扰了贵客,还望见谅。”
秦黎看着胡原迈着短腿急忙地进了园子,那疯女人被围在几名侍卫的中央,赤裸的脚踩在尖棱的石子上,已是血肉淋漓,她仿佛不怕疼,还抻着脖子舞动身上裹着的彩带,口中哼着轻快的曲。
胡原赶紧弯身用手帕将那脚上的血小心拭净,又拾起散落在地的鞋,仔细地替她穿好,做完这些,他轻轻抚上她的脸庞,语气温柔地安慰着。
秦黎觉得胡原应是对那女人提了她们的来意,那女人忽然转头朝秦黎望来,脸上露出和善天真的笑容,竟丝毫看不出半分痴傻之态。
她朝秦黎亲切叫道:“姑娘,我的圆圆球。”
秦黎微微一愣,随即捡起蹴鞠后扔了过去。
几人进了屋,见了胡原的公子。
秦黎本以为他夫人的癔症已是沉疴难医,谁知这孩子的病更是怪。
十岁左右的孩子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呼吸绵长,脉象平稳浮和,像在熟睡,然而,他的双眸自始至终未曾睁开,偶尔齿间溢出几句惊慌的呓语,仿佛被困在一场无尽的梦魇之中。
秦黎看到胡原家这般情景,心头浮上酸涩。
以她那点微末道行,实不敢妄动,误人子弟。她只得暂时按谢曜灵教她的,待此事告一段落,想着再去宫中请师父来亲自诊断。
她故作淡定,“无妨,不过心神失养、瘀血阻滞之症,只需几副方子,再辅以我流光院祖传的针灸之法,便可渐见起色。”
那道人目光环视了一圈,眉头微皱,道:“我观这屋子排布方位,四周气脉不畅,风水不通,加之周围人杂,煞气过重,恐怕不利居者安寝,反而易加剧梦魇之症。”
秦黎点了点头,指尖一掐,“胡老爷近年是否动了什么大事?看这气运,原本应当是顺遂无忧的,如今却有变数,这明朗的气脉竟被无端改了去。”
胡原原本落在儿子身上的怜爱目光顿时惊厥不已,他忙装镇定,“哪里……哪里……家里这副样子,我又是一个守仓的,也改不得什么大事。”
“既如此,倒是我浅薄了,那大人这就随我去书房取方子吧,”秦黎道,她又转头对那道人道:“烦请先生在此等我。”
胡原的书房距离小公子的寝居不过数步之遥,想必是为了方便时常照看。
秦黎轻轻合上门,随手从架子上取了一支趁手的笔,她并未沾墨挥毫,而是将那笔一支,直直抵在了胡原的颈上。
胡原只慌乱了一瞬,“老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支小小的笔,就想要我的命?姑娘真当胡某耗尽家财请的卫护是吃素的?姑娘杀了我,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
秦黎笑了笑,“我的退路,不就是小公子的退路吗?”
“你……你这贱人竟敢撺掇老疯子与你同谋,”胡原愤怒道:“我就是个管粮仓的,混口饭吃,只想带着夫人孩子过几天安生日子,你们一个个为何都要揪住我一家人的性命不放,如今已因此事害得我夫人疯癫,儿子久卧不醒,已是报应临头,你们还想如何?真是想逼死我们吗?”
秦黎怔怔,将手中笔挪开几寸,手指忍不住地轻颤。
日光一丝不见,只剩黑云摧顶。
胡原脸上满是绝望之色,仿佛旧事如巨石般压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他声音低哑道:“你不就是想治我的罪吗?我承认,我是胆小怕事之人,他们那群黑衣人用我夫人和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我不得不乖乖听命,是,我也鬼迷心窍,贪图一时之利,收了上官的好处,将出入账目的名头签在了户部那位大人的名字上。”
“你不必再巧言令色费尽心机地接近我们,我已将一切全数交代,是杀是刮,悉听尊便,只望最后将我们一家人葬在一处。”
“我没想杀…….”
秦黎话被打断,“省得姑娘费口舌,我再补充一处,找我的人是大家族的,好像姓萧,那黑衣公子的衣服是上等的云锦。”
胡原话说完,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此刻给他根绳,仿若下一秒就能赴死就义。
秦黎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可笑,一个弄虚作假,贪生怕死的小人,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报应和苦衷,怎么?顾家几十口被处斩流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站出来求一句悉听尊便,虽说在你这般处境下,我未必能做得比你好,但至少不会行了错事,还提起来如此理直气壮,不知忏悔。”
秦黎话刚落,屋门被猛然推开,那疯女人直愣愣地端了两杯还冒着白烟的热茶冲了进来,她目光含悦,将茶捧给秦黎,“姑娘,听说你能救我儿子,他是不是快好了?”
秦黎抿口茶,温和道:“是,我既然答应了能给小公子瞧病,自然说到做到。”
她看着那妇人惊喜的表情,眸光却转向胡原,又接道:“今日天已沉了,我想在府中留宿一宿,给小公子煎些药,顺便听大人跟我细细讲讲通州仓的事,夫人能否准允?”
那妇人兴奋点头,“你住你住,我家可大了,你想住哪间就住哪间。”
秦黎来通州时,没想到这般顺利,先行找了个客栈,将长剑包裹等放了进去。
她现在要回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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