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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曼青她不能死[无限]》

18. 夜路(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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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救护车、货船,或许还有那辆她没上去的大巴车,都是主动对所有人敞开大门的。

它们是完全开放的公共领域,路边有人,司机便停车、开门,路人上车抑或不上车,司机都会沉默地关门,然后继续行驶。包括警局其实也是如此。

只不过,这种开放仅是对外。一旦进入到它们内部的领域中,里面的人想要再出去,可就不容易了。

这种单向的、无限制的开放存在一种缺陷,即当大门向外部的人敞开时,受困于内的人也可以利用这一刻逃出生天。葛曼青走到现在,已经是多次利用了这点。

但是,出租车不一样。当车内没有乘客时,它是开放的公共领域,可一旦车里有了乘客,它便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私人领域,不再对外开放。

无论哪种领域,其实核心的问题都一样,就是上车容易下车难。

葛曼青现在很难指望路边再来个人招招手,然后司机停车、他们趁机逃走。正规出租车不可以中途拼客,更别说看司机这打扮,简直正规得不能再正规了。

说起来,要下车也简单,付个车费而已——如果付完车费他们真能下车的话——可这车费他们付不起。

头靠在椅背上睡了这么久,辫子已经松松垮垮得要散开了,葛曼青取下发圈,用手指当梳子,重新绑好头发,朝孙舟龄伸手:“手机。”

高中生慌里慌张掏出手机交给她,自己都没看一眼,俨然是一种全身心托付的信任感。只是这信任感得搭配上坚定的眼神才好,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眼泪汪汪、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这会让人觉得他只是吓傻了丢了脑子而已——孙舟龄觉得司机就是这样看他的,证据是此刻对方脸上的笑。

在标准的服务性质的笑容基础上,嘴角再勾起一毫、眼角再加深一厘,还有那漆黑的眸子中,再闪过一层薄薄的嘲弄。

孙舟龄清楚地记得,警局初见时,他惊恐尖叫过后,司机的笑容就是现在这样。

他很可笑吗?因为胆小、因为害怕,所以就变得可笑了吗?

一股怒意突然之间冲上头顶,孙舟龄愤然咬紧牙关,手指一勾,掌中黑针转至指间。

而就在这一刻,一股耸人的窥伺感忽然击中他,指尖瞬间麻痹。

有人正盯着他,用冰冷的、无情的、狠厉的眼神,细细地窥伺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似乎随意间便能将他剥皮抽筋、掏空内脏。

啪,黑针掉在白色椅套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孙舟龄反手盖住,看向驾驶位。

司机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可他职业性的微笑是那么的刺眼,浅藏在最深处的嘲讽根本逃不过他敏感的神经。

窥伺感更深了,暗含警告、威胁,和一种断定他不敢动手、以及即便他动了手也根本无济于事的轻蔑态度。

这种感觉让孙舟龄更加火大,黑针再次勾转到指尖。

“孙舟龄。”葛曼青叫住他,“吃玉米吗?”

手机倒计时00:48:32,还有时间。这孩子一晚上没吃了,这会儿情绪也不对,大概是又被吓着了,吃点东西或许能缓缓。

分给孙舟龄的一半玉米连着购物袋,都还躺在警局的地板上。葛曼青数了数,她包里还有五根,于是挑了两根大的递给他,有点不容拒绝的意思。

孙舟龄一下子从愤怒中回神,看着两根黄澄澄的玉米有点发懵,本想拒绝,可葛曼青不由分说已经将其中一根塞进他嘴里。

“吃完。”另一根也塞进他手里,葛曼青拍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抚。

清甜的玉米汁在口中爆开,有种生玉米特有的清爽和淡淡的生涩。孙舟龄喉头一咽,玉米汁混着口水顺流进胃里,胃酸沸腾起来,他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有多饥饿。

什么惊恐愤怒全都抛到了脑后,孙舟龄不再需要催促,几大口啃完一根玉米,险些呛着,然后狼吞虎咽又是两根,胃里才感觉踏实下来。

果然是饿惨了。

葛曼青看看包里,玉米还剩两根,储备粮告急,还是得快点回家了。

“师傅,还有多久能到啊?”葛曼青问,同时摸着袖子里的大扳手,在想一击暴头该找哪个角度。

忽然间,耸人的窥伺感袭遍全身,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将她穿透。

葛曼青一顿。扳手的金属质感早已被她的体温捂热,贴在她手臂上并不觉得冷。可现在却有一股冰冷的视线让她鸡皮疙瘩耸立,凉意一寸一寸的贴近她的皮肤,尤其是藏扳手的手臂最为明显。

这是在警告她啊……

葛曼青干脆直接把扳手抽了出来,大大方方地握在手里。

司机好像有一瞬的错愕,道:“快了,五分钟。”却没提她的扳手。

与之相对的,是暗处的窥伺的中多了一丝愤怒。它觉得被挑衅了。

农村的路不好走,时而是柏油路、时而是水泥路,而且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颠簸得很。

孙舟龄刚吃完玉米,玉米棒子都攥在手里没扔呢,被这么颠来颠去,刚踏实下来的胃又开始发脾气。他仰头往后一靠,自己给自己顺胸口,努力把呕吐感憋回去。

但根本憋不回去,车子一直颠,他的胃像是个敞口的木桶,里面盛的东西简直是跟着颠簸的节奏在蹦迪,蹦着蹦着就要跳出来。

“师傅……师傅停一下……我可能要吐了!”孙舟龄捂住嘴巴难受道。

哟吼,好机会,正好可以逃下车。

葛曼青有点高兴,但很快反应过来,出租车司机可以下车,他们不付车费的结果也有可能是被他追着讨债。

啊呀,愁人,也不知道这司机跑得快不快。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摸扳手,还没放弃找爆头的角度,而暗处的窥视感也在持续愤怒。

胃里翻江倒海,孙舟龄感觉无比的难受,有点儿后悔吃那么多玉米了。

但他的这种难受并不只来源于生理,更多的其实是来源于出租车里越发诡异的氛围。

不知何时起,除窥伺感外,他还感觉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息,让他浑身紧绷。可他又找不到源头,紧绷之外的慌乱更令他无所适从。

并且,车里好像闷得有些过头,水汽压得人五脏六腑都湿漉漉的。他的衣服明明已经快被空调烘干了,可这水汽又是从何而来?

不行,太诡异了、太诡异了!他要下车!

“师傅、师傅停车!”孙舟龄又喊道,“太颠了,我要吐车里了!”

趁下车,找机会逃走!拉着他姐姐一起,他有黑针、姐姐有扳手,在空旷的室外活动空间大,他们能赢!

而且他已经能认得这附近的路,要是走快一点,十几分钟就能到他家!

可司机没有停车,只是稍稍放慢了车速:“车门下边有塑料袋,吐袋子里。”

孙舟龄一摸,还真有一沓子塑料袋,是路边摊上给人打包用的那种。

他忍着呕吐感:“太小了,吐出去会弄脏你的车的。”

本以为能把车子收拾得这么干净的司机肯定会是个洁癖,但没成想,司机却说:“没关系,我再给你拿点纸。”

说完,啪嗒,一盒抽纸落在后排。

孙舟龄瞬间就绷不住了:“可是、唔……!”

车子忽然颠了个大的,胃里的食物一下子倒流到喉咙,他赶紧捂住嘴巴,一边忍吐一边扯塑料袋。

水汽更重了,为了忍吐他捂住口鼻,完全呼吸不上来。他想要开窗通风,又发现窗户按钮根本不起作用。

“窗户昨天坏了,开不了,还没来得及去修。”司机道,脸上是淡淡的抱歉的笑意。

出租车完全变成了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

他还笑?有什么好笑的?是觉得他胆小害怕的样子太可笑,还是觉得把他当猴子戏耍很搞笑?

怒气猝然又至心头,孙舟龄狂拉车门,喊道:“我要吐了!我要下车!为什么打不开?窗户坏了门也坏了吗?!!!”

他突然发火可把葛曼青吓了一跳,但司机还是淡淡微笑着:“这位乘客,请您冷静一些,我能理解您身体不适影响了情绪,但还是希望您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窗户确实是昨天坏了,还没来得及去修,车辆行驶中保险会自动打开,防止有人误开车门发生危险。请您平复情绪,我们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别跟我扯这些鬼话!我说我要现在下车你是聋了吗!!停车!!!快停车!!!再不停车我吐你车里!!!!”

黑针就在他的指间,窥伺感在暴动,司机脸上挂着笑,但眸子里却是深不见底的阴冷。

血溅车内的场景一闪而过,葛曼青眨眨眼,突然打断他们道:“师傅,你是不是在兜圈子呀?”

她望着窗外,手指点玻璃:“那棵被雷劈过的树,我已经是第三次看见了。而且你说五分钟能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七分钟了。”

司机的笑意忽然僵住,葛曼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刻。

“是吗?或许是你看错了吧,树嘛,总是长得差不多,认错了也正常。这里路不好走,我开得慢,晚点到,还请您见谅。”

“没认错,那棵树被雷劈过,很特别,不可能认错。师傅,你别不是故意兜圈子,到地方了还要涨价。”葛曼青故意道。

“说好的一口价就是一口价,请您放心。”司机开得更慢了,目光巡视周围无数棵相似的树木,微笑快要保持不住。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兜圈子吗?

看样子又要热闹起来了。

孙舟龄也和司机一样看着窗外,眉头渐渐皱起。

手机倒计时00:40:57,葛曼青却一点都不着急了,甚至比刚才还要更放松。

水汽越发浓重,这不属于先前那场暴雨的遗留。来人身未显,阵仗却已然到位了。

也不知道这次会来几个人。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奇奇怪怪的人多来几个反而可能是好事。

“姐姐?”孙舟龄忽然道。

“嗯,怎么了?”

“不、不是……”孙舟龄磕磕巴巴,“是我姐姐……那、那里!我姐姐!”

葛曼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边,五个孩子正在朝他们招手。

他们中最大的约莫十一二岁,最小的大约七八岁,三男两女,高矮参差,浑身上下湿透,就像是刚从湖里被捞出来的一样。

孙舟龄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指着站在最前面的小女孩儿:“那、那个、是我姐姐!”

*

孙舟龄有个亲姐姐,但他没见过。

他们乡里河多湖多,村子也是临湖而建,一到夏天,大人小孩就都喜欢去湖里游泳解暑。

老话说,被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一点也不错。乡下的河流湖泊大都是纯天然未经开发的,早些年间环境好,水流清澈透明,能看见湖底的水草野蛮生长。每年他们乡里都会因为游泳淹死几个人,即便政府再怎么宣传禁止游野泳,但总是收效甚微,除非惨痛的教训真实地落在人们头上。

据孙舟龄妈妈讲,他姐姐从小就聪明伶俐、活泼好动,五六岁的时候就能读书写字了,也没人教过她,问起来就是不知什么地方看见过,便学会了。

那时候他们村子里有个老头儿,品性极坏,一天到晚净做些偷鸡摸狗占别人便宜的事情。当时大家都穷得叮当响,他们家里养了几只鸡,本是留着下蛋拿去卖的,可有一天忽然少了两只。他妈妈急得满村子找,路过坏老头儿家门口,忽然闻见屋子里飘来肉香,顿时心头一紧,推门而入,而那老头正捧着一只鸡啃得油光满面。

他们一家子都是老实人,从不与人争口舌之辩,他妈妈当时气得破口大骂,可颠来倒去嘴里也就那么几句。

坏老头儿向来与人争吵惯了,不紧不慢啃完一只鸡,站在家门口就骂开了,满口诡辩胡言、脏话不断,气得她妈妈捂住心口跌坐在地,差点儿晕过去。

他姐姐那年七岁,从围观村民中挤出小小的身子,叉着腰挡在他妈妈身前,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口齿伶俐、逻辑清晰,直接就把坏老头的脸给气红了。

他妈妈给他讲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眼睛亮晶晶,好像女儿还站在她面前,叉着腰的小小背影气势十足,稚嫩的童声仿若就在耳边。

悲剧发生在他姐姐八岁的夏天,一个逼近四十度的酷暑日子,蝉噪吵得人心烦意乱。

那个年代,农村只有极少的富裕人家会装空调,大多数普通家庭只有电风扇,午休纳凉的时候,人们躺在电风扇下边,摇着手里的大蒲扇,把身上黏糊糊的汗一层一层扇走。

所以野泳总禁不止,于人们而言,实在没有比在清凉的湖水里泡着更能解暑的事情了。

那天,他们同村五个小孩儿约好了一起去游泳。中午日光最盛,站在室外简直叫人睁不开眼,汗水像翻涌的泥浆糊在身上,随便一摸就是湿漉漉的一手。

小孩子们吃完午饭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呼朋引伴,连声再见都没跟父母说,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大人们是夕阳下山的时候没见着人回来,才发现不对,开始着急。几声呼喊,召集了一大帮人,乌泱泱分成几队,分头去附近的几个湖边找。

在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红霞残照的时候,有家长在湖边发现了新摘的菱角,往前再走几步,草丛间有孩子们的凉鞋。

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再挂东方,五个孩子的尸体才都被捞上来。大大小小的身体躺成一排,家长们哭得要晕过去。

蝉噪还是跟昨天一样吵得人心烦,可是孩子们却都不能再言语了。

他姐姐夭折两年后,他出生了。从他落地到现在,十七年的时间里,他从未踏进过任何湖泊一步。

他家穷,但是他妈妈还是省吃俭用攒钱把他送到镇里的游泳馆里学游泳。他天生水性好、游得快,在水里像是一条自在的鱼,可他妈妈仍然告诫他禁止踏进任何湖泊一步。

孙舟龄不如她姐姐伶俐,但也聪明听话,从不忤逆父母的教诲。

死去的人的姓名并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成为一个家庭的禁忌。相反,常常提起才意味着常常想念。

妈妈告诉他,他姐姐叫孙舟灵,与他的名字同音不同字。他妈妈说,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每次叫他的时候,都感觉他姐姐也还在。

也因家里人常常提起,所以孙舟龄从小就对他的姐姐充满了好奇。

每早他妈妈坐在桌子前梳头的时候,孙舟龄便能看见他妈妈的抽屉里摆着一张小照片,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咧嘴笑得开心,缺了一颗门牙。这是她姐姐小学入学时拍的证件照。

七岁的孙舟龄也即将进入小学,有一次他趁着妈妈不在家,偷偷拿起照片看,然后跑到镜子前踮起脚尖,学着照片里的人咧嘴一笑。

缺了的牙是同一颗,照片里、镜子里,极其相似的面容重叠。

孙舟龄对着照片叫:“姐姐!”

现在,十七岁的孙舟龄坐在出租车里,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姐姐与他相距不过几十米,湿漉漉的羊角辫上还在滴水,咧嘴笑得和照片上一样,正兴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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