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风水轮
通州南巷,多为下九流人物栖身,白日各自奔波谋生,一大早便人影稀疏,街巷间渺无人迹。
昨日在秦黎眼前逃跑那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绕了出来,骑着快马欲要从南门出城。
上京距通州马程通常只需大半日,信鸽传信原本更为迅捷,然秦黎早已派人截断那伙贼人与上京的所有联系,这已隔了一日,他们只能亲自派人去寻求新的指示。
秦黎接到消息,换作江湖游侠的装扮,一身粗衣蒙面,戴着草笠,远远尾随,不紧不慢地吊在那人身后。
枯枝在官道旁无力低垂,败叶随风旋落,匆匆远去。
越往京城方向走,官道上的旅人渐多,那人打马甚急,马蹄飞扬,不慎惊翻了几个挑着菜篮往镇上买卖的老人家。
秦黎见他交涉时,本想驻足等待,可路上人来车往如织,若贸然停步,反倒显得可疑,她只能拽着缰绳挤在罩着单薄冬衫逃难的流民中掩目。
人流苦哀,她越走越近,可那人仍站在原地,未有半点要前动的意思。
秦黎脚下没有迟疑,从他身边慢慢擦过,仿佛只是路过的行人,不曾想,那黑衣人似有所察,抬眼朝她这旁望来。
她并不敢回看,那灼灼的目光却如冰刃般割过她的背脊。
秦黎心中警铃大作,知道他是想试探自己这个同路之人,而自己若再不做些什么,任他来去,这几日的辛苦布置或将尽付流水。
前面是衣不蔽体的流民和脚夫,左右是晃晃凝视和小山干林,而身后……
秦黎听见风中的摇铃轻响,还有辘辘的马车过地。
她依旧稳步前行,直到觉得那刺芒般的视线终于从背后移开,这才借着马身微微侧目。
好似是哪家贵府小姐出游。
前面几个手持长刀的侍卫开路,两个毛色黑亮如油的宝驹拖着一辆高蓬红辕马车,车旁还跟着两个侍女,一人怀里抱着只长毛狸猫,另一人则捧着些精致的细碎物什。
路旁的行人纷纷避让,退至道旁让路,那黑衣人也不例外,牵着马静候。
谢曜灵知她意图,仍紧跟在那黑衣人身边,可秦黎眼见她距那一人一魂越来越远,即使面上从容不迫,可心下难免有些焦急。
铃声清脆,马车缓缓靠近,那抱猫的侍女步履稳健,狸猫躺在她怀中,四下顾盼,灰蓝的双瞳带着不可一世的睨视。
秦黎在路旁弯腰捡起一粒米般大小的石子,掌心一捻,趁着步伐轻移,往前又走了两步,就在那狸猫经过黑衣人身旁的瞬间,指尖一弹,石子精准地击中狸猫的背脊。
那狸猫受了惊吓,抱猫的侍女一时不慎,令它飞扑而出,只一个动作就直接撞在黑衣人的马头上,顿时,马声嘶鸣,惊慌失措地在原地乱蹦,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行人四散避开,周围人声嘈杂。
黑衣人眉头骤紧,匆匆瞥了一眼那辕车,来不及理会侍女慌乱的道歉,亦不敢多生枝节,只努力控制着狂躁的马匹,却见那马头狂甩乱扭,他害怕伤到路旁农人,只能急切骑马奔出一段距离,渐渐消失在人群里。
秦黎嘴角微微上扬,亦双腿一夹,打马跟前,临走,她往后遥遥一望。
那马车上挂着的黑檀水牌随之轻晃,上面清楚地刻着一个“萧”字。
而马车中坐的不知是何等的贵人,自始至终也没有露出一面。
及至上京城外三里地,日光仍是招摇,赶了一路不免疲乏,秦黎见那男子进了卖茶水的铺子。
草棚简陋,顶上四角还漏风,只是这茶水价格低廉,一钱一碗,还送许多块粗制糕点,因此吸引了很多风尘仆仆的行人。
不少流民也凑出一文来拿上糕点分食,拿不出的,招呼的小二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跟旁人凑去,多送几枚,众人都坐在外面临时搭起的桌子旁,一边晒着暖阳,一边吃喝谈笑。
那黑衣人付了钱,与一粗壮汉子同桌而坐。
秦黎不欲引起他的疑心,趁他低头饮茶之际,悄然溜进屋内。屋中人不多,几位商旅散客正各自低语,气氛显得宁静,她环顾一圈,寻个靠近门边的位子坐下。
糕点如嚼蜡,勉强充饥,秦黎费劲千方百计才将其咽下,耳中却忽然捕捉到那熟悉的摇铃声。
没隔一会,众人就簇拥着一位身着曳地娥黄长裙的女子缓步进屋,她梳着精致的百合髻,发间点缀着几朵明艳的珠花,看来是萧家的妇人,她的眼睛,翘鼻,樱唇以极其精巧的方式搭在一起,秀美无比,像是簪花仕女图中的清挑丽人,眉眼尾梢翘起的都是傲然华气。
她凛着眉,神情怏然,在侍女铺好软垫桌布后,坐在了最里。
秦黎有些诧异,这般贵重的人怎还要来这里吃茶,不嫌粗鄙?
她不得其解,目光朝外一挑,见那黑衣人仍坐在原处,只是桌边却又多了两人,四人满座,竟还时不时咧嘴,搭起两句闲话。
谢曜灵仍围在他们身边,想必情况无碍,她也稍稍安心,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那贵妇人随侍的人甚多,她没让其他人在外面候着,反而一股脑地都唤进来,小小的茶屋顿时拥挤得如同麻雀笼子一般,她独坐一张桌子,剩下的人便掺乱坐了下来,秦黎桌旁也来了三个。
“夫人怎么要来这?这破玩意给狗都不吃!”那个年轻侍女将手中糕点随手往桌上一扔,抱怨道。
大户人家的丫头,平日里跟着主子锦衣玉食惯了,哪怕是剩下的残羹冷炙,味道也比这糕点强上百倍,哪里能吃得了这样的东西。
但秦黎无端被连骂,她微微挑眉。
“慎言,你这蠢货。”一旁老嬷嬷对秦黎抱歉一笑,后对那侍女道:“这铺子本就是我家小姐的私产,你以为这一文钱能买什么?饥荒时能给口吃的,已是上天庇护了,若做得舒口,哪里还能轮得到那些穷苦人?单说这两月,小姐已往里补了上千两银子了。”
秦黎倒没想到这贵妇人有如此慈悲心肠,她眸光一抬,又是一番打量,见她与自己年龄不相上下,面上虽傲,倒却不令人生厌,此刻正嚼着那白面点,脸上却丝毫没有嫌弃。
这嬷嬷似是那位小姐的陪嫁,对情况甚为了解,一席话后,刺得那小丫头喏喏道:“我也是为夫人着想,去庄子里清了这么多账,合该累了,路上若再吃得不好,到家后挨少爷骂的可是我们。”
“哎,”那老嬷嬷叹了口气,显然是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形,她低声道:“我去劝劝小姐,把银钱给茶铺拿了,我们也能早些回去,年前再不用出来奔波了。”
这老人身形雍容,举止端庄得体,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她施施然走到那年轻美妇人桌前,轻声弯身问询。
秦黎轻抿口茶的功夫,见那老嬷嬷已征得了她家小姐的许可。
嬷嬷再次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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