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②章
河北冬天里有一种说法叫“猫冬”,大意是冬日苦寒大雪封门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家里,烤火、打牌、聊天、嗑瓜子儿,猫一样慵懒度日,等待春来融冰活络筋骨。这说法在尕奈也同样适用,尕奈海拔3000多,四五月份都会下雪,更别说一二月这种冻死狗的天气了,极目看过去不见一个人影,偶尔过镇子,街两边也是大门紧闭,生化危机一样了无生气,路上新雪堆旧雪,早压实成了冰,加上位置又偏,政府没精力组织什么万人铲雪,一条条道看起来平坦,车上去就坏事,一路行来,已经看到两三辆车翻在道边了——上雪道不久,岳峰就下来给前后轮胎都上了防滑链,即便这样,开这种路还是尤其耗神,加上大雪漫野,车前车后都白茬茬的,一个人开的久眼睛容易累,毛哥就和他轮换着开。
季棠棠盖着毛毯窝在后座靠窗的位置,隔一段时间就伸手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擦掉,额头抵着玻璃看窗外的景致,其实无非就是白雪、土坡、倒下的树和偶尔落进视野的一两只失群的牦牛,隔很久还会看到疏落的冒着烟气的藏民毡帐,车进甘南之后,季棠棠就异样沉默,这个地方于她,到底是意义特殊,车子里很静,只有暖气的噪声,季棠棠很快就疲倦了,头挨着车枕迷迷糊糊睡去,睡着的时候天还亮着,是岳峰在开车,后来突然车身一个颠簸,登时就醒了,睁眼一看,是躺在岳峰怀里的,外头全黑了,车头的两盏大灯在黑暗中扫开一片晕黄的温暖车光,开车的是毛哥,他从前头的后视镜里看了看季棠棠,说了句:“醒啦。”
季棠棠还没清醒,听人说话总像隔了层砂纸,嗡嗡的,她朝岳峰怀里缩了缩,抓着他衣服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到了么?”
也不知岳峰说了句什么,她又沉沉睡过去了,这一次睡的特别不安稳,做了很多很多零碎的梦,梦里有很多人的脸晃来晃去,最后一个场景尤其诡异,她梦见自己站在毛哥旅馆外头的台阶上,像模特一样摆出各种姿势让人拍照,周围围了一圈举着长枪短炮拍照的人,黑压压的人头之中,陈伟踮着脚露出头,高举着手机冲她喊:“棠棠姐,你手机号多少,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给你发祝福短信。”
接着就被岳峰给晃醒了,季棠棠茫然地张开眼睛看岳峰,岳峰拍了拍她的脸,说了声:“到了。”
季棠棠从岳峰怀里爬起来,跪在座位上把车窗摇下,外头在下雪,大片大片的六棱形雪花,尕奈没有街灯,前后都黑漆漆的一团,只有车周围有亮光,毛哥先下了车,抖着身上的雪把临街屋檐
下的灯打开,借着高处的亮光,季棠棠看清楚旅馆木制匾额上的字。
自在青年旅馆。
季棠棠下车之后,就站在雪地仰着头看匾额上的字,散在夜空的光里落下一朵又一朵大片的雪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时隔半年多,她居然又回来了,当时的那些人,羽眉、晓佳、光头、鸡毛,现在想起来,居然带着温暖的亲切感,他们现在在哪里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时间和空间真是奇异的让人无法理解,他们明明曾经在这里待过、笑过、闹过,但一旦离开,连分毫的痕迹留不下。
毛哥在店里叫她:“棠棠,快点进来,别冻着。”
尕奈号称入冬零下二十五度,绝非耸人听闻,只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一小会,季棠棠的脸和手就冻的没知觉了,进了屋,才发现睫毛上都挂上了细小的冰碴子,毛哥倒腾锅庄生火,生到一半电跳掉了,黑暗中,毛哥耐着性子等了等,然后骂了句:“Cao!刚回来就停电。”
季棠棠一边搓手一边朝手心呵气,听毛哥骂骂咧咧放下火剪去抽屉里摸蜡烛,不一会儿岳峰拎着行李进来,把大门给关上,呼呼的风声登时小了很多,寂静中,毛哥擦着了火柴,一小朵火红的焰头,突闪突闪地亮起来。
毛哥继续倒腾锅庄,丢了四五根长短不一的白蜡烛给季棠棠让她点,季棠棠一边滴蜡油立蜡烛一边听毛哥和岳峰聊天,无非说一些后头的行程,在尕奈多待几天什么的,季棠棠听了一会,忽然起了个念头,鬼使神差般点了根蜡烛走到走廊上,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旅馆的后门,后门开在灶房里木柴堆的旁边,木板门,底下和拼接的封中直透风。
季棠棠有点紧张,但还是举着蜡烛一步一步地过去,一切和半年前的那个晚上毫无二致,虽说被踹坏的木板门已经换了新的,但依旧粗糙而简陋,门闩上上了锁。
不知道为什么,季棠棠总觉得那锁虚虚的不牢靠,像是没锁实,她凑近了去看锁头,外头的风在这一瞬间突然大起来,咣的往里一撞,像是有人在外头大力推门,季棠棠吓得头皮发炸,蹬蹬蹬连退几步,正撞在岳峰身上。
岳峰从后头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亲,轻声说了句:“以前的事情,别想了。”
季棠棠的身子还在发抖,她定了定神,忽然有些难受:“我也不想去想的。”
岳峰沉默了一下:“反正,我们也把毛哥送到了。你要不喜欢这儿,明天咱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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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毛哥在锅庄边上架了三张钢丝床,棉褥子铺了好几层帮大家抗寒,但到底还是冷,身子靠锅庄的一边被烘的暖暖的,另一边却被冷气浸的发抖,就这样半边身子热半边身子冷,季棠棠迷迷糊糊睡着,又开始大段大段的做梦,梦见在飞天窝点的那条地下走廊里拽着尤思跌跌撞撞地奔跑,跑着跑着,手上拽着的重量越来越轻,她惊恐地回望,发现尤思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起来了,她诡异的浮在半空,四肢被扯张开,像一只巨大的蝴蝶,皮肤上每一条血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里头涌动着黑红色的血液……
季棠棠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猛的睁眼,这才发觉是在毛哥的旅馆,身边锅庄上水壶里烧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着热气,但这里是高原,无论水开的多么厉害,都到不了沸腾的温度……
岳峰那边也有了动静,她听见他轻声问:“做噩梦了是吗?”
季棠棠在这边点头,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哽咽,岳峰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棠棠你过来。”
季棠棠掀开被子下床,哆哆嗦嗦走到岳峰的床边,岳峰伸手把她带进来,被子一掖结结实实裹了个严实,这里特别暖和,一边靠着锅庄,一边是岳峰温暖的怀抱,岳峰伸手进她头发里揉了揉,低声说:“要么这段时间你晚上还是跟我一起,不大会做乱七八糟的梦。”
季棠棠没吭声,她是一直睡不好觉的,夜里噩梦尤其多,但是如果有岳峰在边上陪着,状况会好很多,这段时间以来,有几次都是她先醒,岳峰跟着醒,然后过来陪着她一起到天亮,岳峰提过一次,说不如一开始就一起睡,也省得半夜这么折腾,但提归提,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合适,见季棠棠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知道她心里不乐意,这是第二次提,季棠棠还是一样的反应,岳峰也不坚持,身子尽量往边上挪了挪让她躺的更舒服些:“那你好好睡。”
每天晚上都让岳峰这么折腾,季棠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虽说现在这种情况,跟一起睡也差不多了,但女孩子特有的矜持,自觉虽然跟岳峰在一起了,离亲密无间到底是有距离,睡在一张床上,传统想法里,还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所以下意识的,总是不想松这个口,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又觉得自己矫情,一起睡半夜跟一起睡一夜,有本质的区别吗,也就五十步一百步吧。
季棠棠下午睡的多,这个时候反而不太困了,听岳峰鼻息不稳,知道他也没睡着,悄悄抬头看他,岳峰睁着眼睛看着顶棚出神,居然没有注意到季棠棠的小动作,季棠棠看了他一会,伸手在他眼前招了
招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抓住她手臂又塞到被窝里低声问她:“怎么还不睡?”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你在想苗苗是吗?”
岳峰被她说中心事惊的心跳都漏了半拍鬼使神差的居然下意识嗯了一声嗯完就知道坏事了季棠棠沉默很久说了句:“那你慢慢想我回去自己睡。”
岳峰明知道这个时候该拦她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拦她一走被窝里就空了一块凉飕飕的冷气直往里窜岳峰后悔极了他觉得今晚上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浆糊给粘住了她那么问的时候自己居然“嗯”嗯你个头啊舌头是欠剁吧?当然季棠棠也实在太人精了
用以前光头的话说他这是犯了大忌了光头当时怎么说来着?
“怀里搂一个脑子里想一个是男人的通病算不上十恶不赦但是居然嘴上承认那就决计该杀了。除非你是想跟眼前的女人分手一了百了可以出此奇招绝对百试不爽。”
岳峰懊恼不已真想揍自己几下进尕奈之后他就有些精神恍惚很多事情明明不该去想的但是潮水一样不断往脑子里拍打拍的整个人都乱掉了。
尕奈于他是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之前和苗苗在一起时经历过数次分手每一次他都是到尕奈度过的尕奈在印象中成了失落买醉的代名词到处是苗苗的影子更何况两人最终的分手成为定局也最终是在尕奈他怎么也忘记不了那个下雪的日子毛哥急吼吼找到他告诉他苗苗已经到了镇子口让他赶紧去接也忘不了赶到那里时苗苗哆哆嗦嗦坐在露天车站的角落里抱成一团把行李箱竖在身子面前挡风。
还有事情的末了为了去找棠棠最终没有赶上苗苗的那趟车当时一遍遍的拨电话苗苗始终没有接倒是晓佳发了条短信质问他:“你怎么真的就没来呢?苗苗哭惨了你知道吗?”
“哭惨了”这三个字角锥一样在心里绞岳峰当时就流泪了他始终觉得跟苗苗之间的无法收场主要的责任是在自己而后续发生的两件事更加加重了他的负罪感。
第一是苗苗草率成婚的不幸福第二是他在这么短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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